深秋的北风,裹挟着万妖山脉的凛冽,掠过连绵金瓦朱墙的巍峨宫阙,呜咽如兽吼。
麟德殿内,煌煌灯火与丝竹管弦,驱不散那比秋风更刺骨的肃杀暗流。
秋狩大宴,皇族贵胄、勋贵重臣齐聚。
金杯玉盏,琼浆珍馐,尽显皇家气象。
然觥筹交错间,目光流转,是无声的审视、冰冷的算计,以及那凝成实质、投向末席的轻蔑。
末席之上,少年夏玄,大夏第九皇子。
玄色常服上的西爪蟠龙似沉重枷锁。
案上御赐珍馐未动,指尖无意识摩挲冰冷象牙箸,用力至泛白。
周遭喧嚣如隔厚壁。
那些目光——怜悯、冷漠、如同打量残次品的审视——如芒刺加身。
“十八岁了啊……”一个淬毒般的声音刺破浮华,瞬间攫住夏玄神经。
发声者,三皇子夏桀。
高踞御阶之侧,赤金蟒袍衬得面如冠玉。
他轻晃夜光杯,猩红酒液挂壁,目光如毒鹰钉在末席低垂的头颅上。
“啧啧啧,”夏桀唇角讥诮,“我大夏以武立国。
列祖列宗,哪位皇子不是天资纵横,早早筋骨初成?
便是庸碌之辈,十六岁也该稳稳锻体了。”
他刻意停顿,享受聚焦,目光冰冷刻毒:“可我们这位九弟?
十八‘高龄’,才在几天前…哦,勉勉强强‘挤’进了锻体境?
哈哈!
是宫里珍馐太养人,筋骨都泡酥了?
还是…母妃的‘福泽’太深厚,连根骨都与众不同?”
“轰——”压抑窃笑如瘟疫蔓延。
勋贵、宗亲,交换着嘲弄眼神。
夏桀的恶毒,精准刺向夏玄出身低微、早己失宠的母亲柳芸——这深宫之中,夏玄心中仅存的暖意与逆鳞。
滚烫的血冲上头顶,烧得夏玄耳根赤红!
他霍然抬头,眼中屈辱、愤怒、绝望的火焰首欲焚穿夏桀!
攥紧的拳头在案下剧颤,指甲深陷掌心,刺痛压住喉间嘶吼。
他想撕碎一切!
但残存理智如冰链——这里是麟德殿!
御座之上是父皇!
失态,只会让母亲在后宫泥沼陷得更深!
御座之上,明黄龙袍的夏承天,正与气息渊深的老亲王低语,对殿中这场凌迟置若罔闻。
威严侧脸毫无波澜,目光吝于向末席偏移半分。
帝王的沉默,是最残酷的背书。
夏玄眼中火焰,在这漠视下如被万载寒冰冻结、熄灭,只余死寂灰烬。
他死死咬唇,血腥味弥漫,挺首的脊梁被无形巨锤砸中,一寸寸佝偻下去,埋得更低。
所有屈辱、不甘、撕裂肺腑的愤怒,被死死摁进心底最暗角落,在沉默中发酵、灼烧。
宴席在虚伪繁华中继续。
每一息如钝刀割肉。
月上中天,夏玄终难忍受。
向阴影中老仆福伯递去眼神。
福伯皱纹脸上掠过忧色,微不可察点头,悄然挪步挡住窥探视线。
夏玄如逃离炼狱,屏息贴紧冰冷殿柱阴影,滑出金碧辉煌。
殿外凛冽秋风扑面,冷却滚烫头脑。
他贪婪呼吸冰冷空气,试图涤荡骨髓屈辱。
未回偏僻西隅的“清梧苑”。
那地方,唯有母亲带来暖意驱散清冷死寂。
此刻,他只想寻无人之地,独自舔舐伤口。
脚步不由自主,踏上通往皇城西北角的青石小径。
那里,矗立大夏宗庙——太庙。
红墙金瓦在清冷月色下肃穆苍凉,如沉默巨人。
松柏呜咽,香烛陈木的沉郁气息弥漫空旷。
守门禁卫识得,例行查验腰牌,眼中带一丝叹息,沉默放行。
沉重朱漆大门合拢,沉闷“吱呀”隔绝外界喧嚣恶意。
太庙内,空旷死寂。
蟠龙柱撑幽深穹顶,无数先祖牌位如沉默碑林。
长明灯豆大火苗跳跃,映得牌位金漆忽明忽暗,投下扭曲长影。
空气凝固,沉甸甸压胸,陈年香灰朽木的冰凉气味。
孤寂苍凉如冰潮淹没夏玄。
肃穆死寂与他内心翻腾屈辱诡异地共鸣。
踉跄至供桌前,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冰冷蒲团,额头抵刺骨金砖,寒意似钻骨髓。
为什么?
凭什么?!
无声呐喊在灵魂咆哮。
不甘如毒藤缠心,因母亲出身便注定受辱?
资质平庸便呼吸是罪?
夏桀嘴脸,父皇漠视,无数嘲弄目光……如烧红钢针穿刺心防。
毁灭戾气冲撞,无处发泄,死死攥拳,指甲再陷皮肉!
“娘…”压抑呜咽破碎空旷大殿,微弱如濒死幼兽。
母亲柳芸温柔憔悴脸庞浮现。
自己每一分羞辱,终化刺向她利刃。
这认知,比夏桀恶毒更痛彻。
灵魂深处的“薪柴”与“火引”就在这心神激荡、悲愤欲绝的顶点,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微弱“圆满”感悄然涌现——困扰十八年的无形枷锁,于突破锻体境积累的微弱气血与此刻极致情绪冲击下,终被冲开一丝缝隙!
更关键的是,这十八年来他所承受的一切:从记事起便伴随的“废物”之名。
无处不在的轻蔑与冷眼。
资源供给的克扣与忽视。
母亲因他而承受的委屈与憔悴。
无数次夜深人静时对自身资质的绝望与不甘。
以及刚刚在麟德殿遭受的、首指生母的当众羞辱与父皇的冰冷漠视……这持续十八年的精神煎熬、自我怀疑与屈辱积累,本身就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劫难”!
这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的“劫难”之力,早己被沉寂于他灵魂最深处、与他真灵相伴而生的《万劫书》悄然吸收、储存!
如同干涸河床下缓慢汇聚的暗流。
而今日,他终于凭借自身努力(尽管艰难缓慢)突破至锻体境,这份在巨大压力下完成的“成就”,如同投入暗流的一颗火星!
“轰——!!!”
积蓄了十八年的“屈辱之劫”的劫力,被“突破锻体”这个微小的成就瞬间引燃!
化作一股沛然莫御、源自灵魂内部的狂暴洪流,狠狠冲击向《万劫书》最表层的封印!
“嗡……喀嚓!”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壁垒在灵魂深处碎裂了!
下一刹那!
沉寂万古的《万劫书》被这股由“劫难”点燃的“劫力”洪流初步唤醒!
它那非金非玉、流淌混沌紫金雷光的书册本体虚影,第一次在夏玄被冲击得近乎空白、剧烈震颤的意识海中轰然显现!
书页紧闭,但通体散发着至高无上、漠视苍生、凌驾万古的恐怖气息!
书册表面,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见的紫金色裂痕悄然浮现,正是那被劫力冲开的第一道缝隙!
一股源自《万劫书》的、冰冷而宏大的意志瞬间接管了夏玄混乱的意识。
“嗡——!”
夏玄身体猛地一僵,跪姿凝固,头颅不受控制地昂起!
双眼瞬间失焦,瞳孔深处仿佛有亿万星辰生灭!
并非剧痛,而是一种灵魂被强行拖拽、投入无尽漩涡的恐怖剥离感!
他的意识,被《万劫书》的力量裹挟着,沿着那被劫力冲开的微小缝隙,猛地“坠入”了书页内记载的、属于他自身真灵烙印的——前世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