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灵魂错位农家院
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数据像一群扭曲蠕动的蛆虫,啃噬着她早己模糊的视线。
心口那阵突如其来的、仿佛被巨锤狠狠擂中的剧痛,只来得及让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破碎的“呃——”,意识就像断电的屏幕,瞬间被拖入一片沉重粘稠、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没有传说中的走马灯,没有天使或者牛头马面。
只有一片混沌虚无,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彻底融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芒刺破了这浓稠的墨色。
紧接着,是声音。
遥远、模糊、失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灌满了水的棉花。
一种沉闷的、有节奏的“咚咚”声率先传来,那是……心跳?
不,不止一个。
还有更嘈杂的背景音,嗡嗡的人声,带着某种奇特的、既遥远又无比贴近的共鸣。
这些声音像生锈的钝针,一下下扎着她混沌的意识。
意识在挣扎,试图浮出这片粘稠的黑暗之海。
她本能地想要呼吸,张开嘴——“哇——!”
一声极其嘹亮、尖锐、完全不受她控制的啼哭,猛地撕裂了周围的混沌!
这声音把她自己都震懵了。
怎么回事?
谁在哭?
这声音……怎么好像是从她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
剧烈的挤压感骤然传来,伴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湿漉漉滑腻腻的触感,包裹着她。
身体被粗暴地拉扯、扭转,像一件刚被拧干的破布。
一股冰冷刺骨的空气猛地灌入她新生的、灼痛的肺部,带来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得那啼哭更加响亮和不受控制。
“哇啊——!
哇啊——!”
“出来了!
出来了!”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浓重乡音的女声在她耳边炸开,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那声音里充满了如释重负的疲惫和难以抑制的兴奋。
“快!
剪子!
热水!”
另一个略显年轻些的女声急促地指挥着。
混乱。
彻底的混乱。
她像一个被抛入狂风巨浪中的破船,感官被无数陌生的信息碎片疯狂冲击、撕扯。
视觉终于艰难地聚焦。
光线昏暗,弥漫着浑浊的暖黄色,像是透过一层厚厚的、沾满油污的毛玻璃。
模糊的色块在晃动:暗沉的土黄色墙壁,深棕色的粗糙房梁,一张布满深刻皱纹、汗津津的黝黑脸庞正凑得极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和欣喜。
一个老妇人。
她粗糙、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正用一种粗砺的布巾在她身上用力擦拭着。
那触感……难以形容的粗糙,摩擦着娇嫩的新生皮肤,带来***辣的痛感。
嗅觉也苏醒了。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一种陈年稻草、泥土、牲畜粪便以及汗水的复杂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
这味道如此原始、浓稠、接地气,与她记忆中属于写字楼的消毒水味、咖啡香、廉价香水味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蛮荒的、生猛的、不容置疑的生命力,也带着……难以言喻的脏污感。
“带把的!
是个带把的小子!
老姐姐,恭喜啊!
你们老陈家又添了个带把的孙儿!”
那个苍老的声音(接生婆)再次响起,声音洪亮得如同敲锣,充满了献宝似的得意。
带把的?
小子?
孙儿?!
这几个词,如同三道裹挟着冰碴的惊雷,接二连三、毫不留情地劈在苏晓那刚刚艰难凝聚起一丝的意识核心上!
嗡——!
苏晓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破壁机,瞬间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尖叫!
**不——!
这不可能!
开什么国际玩笑?!
**她,苏晓,二十六岁,都市职场女性,名牌大学毕业生,熬了无数个通宵刚刚做完季度报表……怎么会一睁眼,就变成了一个……带把的?!
一个刚出生的、浑身沾满血污和不明粘液的……小!
男!
孩!
巨大的荒谬感和极致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灵魂深处那个属于苏晓的成年女性意识,在这具陌生、脆弱、完全不受控制的婴儿躯壳里疯狂挣扎、嘶吼、崩溃!
**系统!
金手指!
穿越大神!
随便谁都好!
出来!
告诉我这是恶作剧!
是梦!
快让我醒过来!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这具身体本能而嘹亮的、完全不受控制的啼哭:“哇啊——!
哇啊——!”
以及周围那些嘈杂的、带着浓重喜悦的乡音。
“哎呦,听听这嗓门儿!
多响亮!
将来准是个壮劳力!”
接生婆还在絮叨,语气里满是夸耀。
“辛苦王婆婆了!
快,擦干净包上!”
那个略显年轻的女声(应该是她这辈子的娘)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又是一个儿子?
),但更多的是新生命诞生的欣慰。
她感到自己被一双同样粗糙、却带着微微颤抖和无限温柔的手接了过去。
苏晓(不,现在或许该叫陈穗了?
她混乱地想)被裹进了一块同样粗糙、散发着陈年棉布和淡淡皂角气味的襁褓里。
视野被限制得更狭窄了,只能看到抱着她的人那深蓝色、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襟,以及衣襟上残留的汗渍和泥土的痕迹。
“让我看看我的小孙孙!”
一个更苍老、带着威严和喜悦的女声响起。
另一张布满深刻沟壑、眼神却异常锐利精明的老妇人的脸凑近了。
是陈老太,她的祖母。
那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身上扫视着,带着审视、评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精打细算?
苏晓(陈穗)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
“嗯,眉眼周正,哭声响亮,是个结实小子。”
陈老太下了结论,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那笑容里掺杂着对家族添丁的喜悦和对未来劳动力的初步认可。
她伸出同样粗糙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婴儿的脸颊。
苏晓(陈穗)内心的崩溃还在持续:**结实小子?
劳动力?
老娘是搞金融分析的!
不是种地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要回去!
我要我的咖啡!
我的空调!
我的……我的身体!
**“他爹!
快进来看看!
是个小子!”
陈老太朝着门外喊道。
脚步声沉重地响起,一个高大的、散发着浓重汗味和泥土气息的身影挤进了这间狭小、昏暗、气味混杂的产房。
一张典型的、被阳光和风霜雕刻得黝黑粗糙的农夫脸庞出现在苏晓(陈穗)的视野上方。
陈大柱,她的��。
他咧着嘴,露出憨厚又有点不知所措的笑容,眼神里是纯粹的、近乎傻气的喜悦。
“好!
好!
小子好!”
他搓着布满厚茧的大手,想碰碰孩子,又似乎怕自己粗糙的手弄疼了这娇嫩的小东西,最终只是嘿嘿地傻笑着。
那笑容里,是对血脉延续最朴素的满足和对未来劳力的期待。
产房的门帘被掀开一条缝,几个小脑袋挤了进来,好奇地张望着。
几张带着懵懂、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的小脸映入苏晓(陈穗)模糊的视线。
堂兄堂姐们?
她的新“兄弟姐妹”?
一张明显肥胖些、眼神活络的妇人脸(李氏,大伯母)也挤在门口,脸上挂着笑,但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硬挤出来的,眼神飞快地在婴儿身上扫过,又瞥了一眼抱着孩子的王氏(她娘),嘴里说着:“哎哟,三弟妹辛苦了!
又给老陈家添了个带把的,真是……有福气!”
那“福气”二字,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酸味。
苏晓(陈穗)内心的弹幕己经刷疯了:**#带把的带把的带把的!
能不能换个词!
老娘要听吐了!
****#福气?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大伯母!
****#这眼神…***裸的嫉妒!
以后日子怕是不太平!
****#爹!
你的手!
离我远点!
全是泥!
还有汗味!
救命!
**她想翻白眼,想开口吐槽,想把这群围着她评头论足、充满原始气息的古代人推开。
但婴儿的生理极限死死地禁锢着她。
她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就是那该死的、完全不受控制的啼哭!
这哭声像是对她灵魂屈辱处境的唯一控诉。
“哎哟,这小嘴儿瘪的,是不是饿了?”
陈老太精明的目光捕捉到婴儿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苏晓试图翻白眼未遂的扭曲),立刻发话。
王氏,她这辈子的娘,脸上带着疲惫而温柔的母性光辉,闻言轻轻应了一声,有些笨拙地侧过身,尝试着解开衣襟。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汗味的奶香传来。
苏晓(陈穗)的灵魂瞬间僵住!
**等等!
要干嘛?!
喂……喂那个?!
****No——!
这太超过了!
绝对不行!
****老娘二十六了!
不是真婴儿!
心理障碍MAX!
****这具身体的本能……等等!
别过去!
**饥饿感,一种原始、凶猛、足以摧毁一切理智和羞耻感的生理需求,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这具幼小的身体!
那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求生的本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扼住了她属于苏晓的灵魂的咽喉,将那些尖叫、羞愤和崩溃统统摁了下去。
小小的身体完全不受灵魂意志的控制,凭着最原始的本能,循着那温暖和食物的气息,努力地扭动着脖子,小嘴急切地张开、闭合,发出“吧唧吧唧”的吸吮声。
当终于接触到那温暖的源头时,一股温热的、带着奇异甜腥味的液体涌入口腔。
“咕咚……” 一声清晰的吞咽声,在短暂的寂静中格外响亮。
苏晓(陈穗)的灵魂,在那一刻,彻底石化、碎裂了。
**完了。
****彻底完了。
****回不去了。
****不仅变成了男的,还是个要靠……那个活着的婴儿。
****奇耻大辱!
人生至暗时刻!
****让我死!
立刻!
马上!
**然而,身体的本能是如此强大。
那温热的乳汁滑入干涸饥饿的食道,带来的满足感和暖意,是灵魂的羞愤和抗拒完全无法抵挡的洪流。
她的啼哭渐渐微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小的、满足的哼哼声。
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体的疲惫和刚才剧烈的情绪消耗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残存的意识再次拖向黑暗的深渊。
在意识彻底沉沦之前,她最后模糊地感知到:陈老太满意的声音:“瞧,这不就乖了?
吃饱了就睡,好养活。”
陈大柱嘿嘿的傻笑。
王氏轻柔的拍抚。
李氏那若有似无、带着酸气的轻哼。
还有……视线不经意扫过那扇小小的、糊着发黄窗纸的木格窗外。
外面,是沉沉的、没有一丝光污染的、属于农耕时代的浓黑夜色。
广袤、寂静、陌生得令人绝望。
苏晓,或者说,被迫接受了“陈穗”这个名字的灵魂,在初乳带来的生理满足和巨大心理创伤的双重冲击下,意识终于支撑不住,沉入了婴儿那无梦的、自我保护的深度睡眠。
小小的身体在王氏温暖的怀抱里变得柔软,呼吸均匀而微弱。
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啼哭留下的泪痕,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依然在无声地控诉着命运开的这个残酷玩笑。
产房内的忙碌渐渐平息。
接生婆王婆婆收拾好工具,接过陈老太用红纸小心包好的几枚铜钱,脸上笑开了花,又说了几句吉利话,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
陈大柱被陈老太打发出去给祖宗牌位烧香报喜。
李氏撇撇嘴,拉着自己几个探头探脑的孩子,扭身回了隔壁屋子,门帘落下时带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
赵氏(二伯母)默默地帮着收拾地上的狼藉,动作麻利,眼神里没什么波澜。
昏暗的油灯光晕下,只剩下陈老太和王氏,以及王氏怀中那个沉睡的婴儿。
“总算是平安落生了。”
陈老太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脸上显露出真实的疲惫。
她凑近襁褓,借着昏黄的灯光,再次仔细地端详着这个新添的孙子。
那目光锐利依旧,像在评估一件刚刚到手的、关乎家族未来的重要资产。
手指轻轻拂过婴儿细软的胎发,粗糙的指腹感受着那份新生的脆弱。
“模样……倒还周正。
就是不知道,养不养得活,将来……有没有大出息。”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谨慎和算计。
王氏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疲惫的脸上满是温柔的母性光辉。
她轻轻拍抚着襁褓,感受着那小小的、温热的心跳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到手心,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这是她的孩子,她的骨血。
她不在乎是男是女,只求他平安康健。
听到婆婆的话,她只是更紧地抱了抱孩子,低声应道:“娘,会的。
穗哥儿……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她给儿子起了小名,穗哥儿,祈求五谷丰登,祈求这个生在农家的孩子能像田里的禾穗一样,吃饱穿暖,平安长大。
陈老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婴儿熟睡的小脸上。
那眉头微蹙的样子,似乎带着点不同寻常的……心事?
不像寻常婴孩吃饱喝足后那种全然放松的酣睡。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陈穗,那小小的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惊跳反射那种,倒像是……在睡梦中被什么惊扰,或者,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紧接着,他那双紧闭的眼睛,在薄薄的眼皮下,极其剧烈地转动起来!
速度之快,幅度之大,完全不似一个刚出生、吃饱喝足理应沉睡的婴儿!
眼皮下的眼球疯狂地左右滚动,带动着那稀疏的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小小的眉头锁得更紧,鼻翼微微翕动,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整个小身体都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状态,仿佛在意识的最深处,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激烈的搏斗。
王氏立刻感觉到了这细微的异动,紧张地低头查看:“穗哥儿?
怎么了?
做噩梦了?”
她轻柔地拍抚着,试图安抚。
陈老太也凑得更近了,那双精明的老眼死死盯住婴儿异常的反应,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睡梦中的眼球如此剧烈转动,这景象……她活了大半辈子,接生过、也看顾过不少孩子,从未在刚出生的奶娃娃身上见过!
**这小东西……到底梦见了什么?
还是……有什么别的古怪?
**昏黄的灯光将祖孙三代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曳不定。
屋外,是沉沉的、属于农耕时代的黑夜,万籁俱寂。
屋内,只有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婴儿那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明显的眼球转动,在寂静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陈穗小小的身体在襁褓里绷紧,像一张拉满了却不知射向何方的弓。
他无法醒来,也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做出更大的动作,只能在沉沉的睡梦中,用这疯狂转动的眼球,无声地宣泄着灵魂深处那滔天的愤怒、不甘和绝望的呐喊,对抗着这具弱小躯壳的桎梏,对抗着这全然陌生、荒谬绝伦的命运开局。
那剧烈转动的眼球,是困兽最后的挣扎,是灵魂无声的咆哮,也是落入这陌生时空、成为“陈穗”的第一个,令人心悸的谜团。
夜色如墨,襁褓中的婴儿,正经历着一场无人知晓的灵魂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