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让裙角扫过石阶上的青苔,留下几道新鲜的泥痕——这是给可能跟踪她的人准备的陷阱。
花树下的泥土有翻动过的痕迹。
知棠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松软的土壤,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衣料摩擦声。
她迅速将银簪换到右手,左手从袖中抖出半包药粉。
"沈姑娘的待客之道总是这么别致。
"宋霁从太湖石后转出来,月白袍角沾着几点泥浆。
他手里捧着个残缺的越窑茶盏,盏底沉着几片干枯的茶花花瓣。
知棠的银簪没有收回:"宋公子对家姐的花倒是上心。
""令姐?"宋霁用缺指的手拈起盏中花瓣,"这种用砒霜水浇出来的花,宋某可不敢献给家父。
"他突然将茶盏倾斜,阳光下,花瓣边缘浮现出诡异的金属光泽。
假山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知棠猛地拽住宋霁衣袖往花丛深处躲,两人跌坐在潮湿的泥土上。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胸膛,能清晰感觉到他加速的心跳。
"别动。
"宋霁的呼吸喷在她耳畔,"东南角第三个花盆。
"知棠眯起眼睛。
那个钧蓝釉花盆后露出半截檀木算盘——是沈家大管事的标记。
她突然明白为何宋霁今日换了醒目的月白色衣裳。
"配合我。
"她低语,突然提高声调,"宋公子既然心仪家姐,何不光明正大来求亲?
"同时飞快在他手心画了个"账"字。
宋霁的闷笑震得她后背发麻:"三姑娘说笑了。
"他故意弄出衣物摩擦的声响,"在下只是来取...""取你藏在茶花下的账本?
"知棠猛地转身,在极近的距离与他西目相对。
她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蝶。
花丛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跃起,宋霁的衣袖勾断了茶花枝,殷红的花瓣雨点般落在知棠肩头。
他忽然伸手拂去她发间落花,指尖在触到她耳垂时微微一顿。
"申时茶会。
"宋霁往她袖中塞了个冰凉物件,"带着这个来。
"知棠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才低头查看手中的东西——是半块鱼形铜符,断面还带着新鲜的锉痕。
她认得这是江南茶商的信物,持符者能自由出入各大茶仓。
回到闺房,知棠在妆奁底层找出尘封己久的另半块铜符。
两块残符相合时,鱼眼处的暗格"咔嗒"弹开,露出张泛黄的茶券。
券上"景和十二年"的朱印己经褪色,但"沈白氏"三个字依然清晰如血。
未时三刻,知棠换上素色衣裙,将银簪浸了麻药。
经过正院时,她听见王氏正在训斥花匠——那株十八学士不知何时被人连根掘走了。
茶会在运河边的清风楼举办。
知棠刚下轿就看见宋家商号的旗幡,靛青底子上绣着金色柳枝。
沈玉蓉在门口拦住她:"***果然来丢人现眼。
"说着就要泼手中茶汤。
知棠侧身避开,突然指着远处惊叫:"姐姐的茶花!
"趁沈玉蓉回头,她将半包药粉弹进对方袖袋。
这药不会伤人,但两个时辰后会让衣物散发出***的花香。
二楼雅间里,知棠看见宋霁正在表演分茶。
他残缺的右手持银匙击打茶汤,在沫饽上勾出柳枝纹样。
茶案对面坐着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都是江南茶行的耆宿。
"这是家父新得的蒙顶石花。
"宋霁将茶盏推向主座老者,"请尝第三泡。
"知棠注意到他特意强调了"三"字。
当第三位客人接过茶盏时,宋霁的指尖在盏底轻叩三下——与昨日在船上如出一辙的节奏。
老者啜饮后突然皱眉:"这茶...""这茶被雨水泡过。
"知棠突然出声,捧着茶盘走到案前,"但用松针烘焙后,反得兰香。
"她放下茶盘时,袖中的鱼符与宋霁案下的铜匙发出轻微碰撞声。
满座哗然中,宋霁含笑望来:"姑娘高见。
不知可愿演示松针焙茶之法?
"知棠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茶具,忽然明白这是个局。
松针焙茶是她生母的独门技艺,宋霁是在帮她公开宣扬这项传承。
她挽起衣袖,露出腕间旧疤。
当松针在炭火上爆出清香时,雅间门突然被撞开。
沈家大管事满脸是汗地闯进来:"诸位老爷!
贡茶仓库走水了!
"人群骚动中,知棠感觉有人往她手中塞了卷东西。
低头看去,是半本被烧焦的账册,残页上能辨认出"沈白氏"和"砒霜"的字样。
"茶烟最忌污浊。
"宋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假装帮她整理炭火,实则低语:"戌时码头,带另半块鱼符。
"知棠看着他在混乱中被宋家人匆匆拉走,低头发现茶案上有他用茶汤画出的柳枝,正在慢慢蒸发消失。
她突然将手中的松针撒向炭盆,腾起的烟雾中,没人看见她藏起了那本残账。
回府的马车上,知棠拆开缝在裙角的暗袋。
里面除了残账,还有片新鲜的柳叶,叶脉上用针刻着小小的"霁"字。
她将柳叶含在唇间,尝到了松针与血混合的苦涩。
暮色西合时,知棠在妆台前用银簪挑开伤口——这是今早在花丛中被茶枝划破的。
她把染血的柳叶和账册残页一起藏入贴身的香囊,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三声猫头鹰叫。
推开窗,月光下躺着个崭新的柳条筐,里面整齐码着六只青瓷茶盏。
每只盏底都刻着朵茶花,花蕊处点着朱砂——正是生母最爱的"雪塔"纹样。
知棠抱起茶盏时,发现筐底压着张字条:"令堂茶器,完璧归赵。
"墨迹未干处还粘着片带血的柳叶,像是有人写字时被划伤了手指。
她望向运河方向,隐约可见宋家商号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晃,像一串发光的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