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葵花籽顺着她雪白的绒毛滚进颊囊，鼓成两颗圆润的小毛球。
这是今春最后一批收成，母亲说过要留着过冬，但小葵总觉得这些种子应该有个更特别的去处。
"或许埋在月光晒得到的山坡？
"她抖了抖胡须，爪尖无意识地在松木地板上划出波浪线。
洞顶垂落的紫藤须忽然晃动起来，带着露水的风裹着陌生的气息钻进鼻孔——是乌鸦羽翼掠过的焦油味，还有某种金属锈蚀的酸涩。
当那个黑影俯冲进花园时，小葵后爪的肉垫己经蹬在橡果堆上。
她看见钢蓝色的喙正啄向自己精心照料的太阳花，那些还未成熟的种子像碎星般簌簌坠落。
"强盗！
"颊囊里的葵花籽随着尖叫喷出，在晨光里划出七道金线。
追着乌鸦的尾羽跃过蒲公英原野时，小葵才想起母亲禁止她靠近老风车。
但沾着泥土的种子指引她穿过荨麻丛，首到前爪踩空的那一刻——腐叶堆突然塌陷，整个世界倒转着坠入黑暗。
腐殖土的气息钻进鼻孔，小葵抖落耳朵上的苔藓。
头顶的裂缝透进蛛网般的光线，照亮了地窖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爪印。
某种带刺的圆球正在角落蠕动，细碎的啜泣声混着霉味传来。
"这是...刺猬？
"小葵伸出爪子又缩回来。
她见过这种浑身尖刺的生物在篱笆下游荡，但眼前这只的棘刺上缠着蛛丝，后背还粘着半片风车残叶。
"你受伤了吗？
"灰灰抬起湿润的鼻尖时，小葵注意到他左眼蒙着灰翳。
刺猬建筑师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我的树根公寓...昨夜的暴雨..."他蜷缩得更紧了，尖刺上抖落的泥点拼出房屋的轮廓，"二十七个房间，圆木榫卯结构，全塌了。
"地窖忽然震颤起来，碎土落在他们中间。
小葵的胡须捕捉到远处传来的闷响，像是巨兽在啃噬树根。
灰灰突然站起来，瘸着后腿往墙上撞："他们又要炸山了！
人类的机器很快会碾碎整个灌木丛！
"橡果在青苔上滚动出细碎的声响，小葵跟着瘸腿的刺猬钻进地窖深处。
月光从砖缝漏进来，照亮墙壁上层层叠叠的爪印，有松鼠的梅花状痕迹，也有田鼠交错的细纹。
灰灰的棘刺擦过某个狐狸爪印时，突然有萤火虫从砖缝涌出，在潮湿的空气中拼出立体图景。
"这是二十年前的榛子林。
"灰灰的独眼映着流动的荧光，尖爪划过空中悬浮的虚影，"每当我用泥浆在墙上作画，萤火虫就会记住当时的场景。
"光点重组出巨大的榕树，气根垂落成天然帘幕，树洞里飘出炊烟般的蒲公英絮。
小葵的颊囊微微发胀，她认出母亲常说的那种会发光的蓝莓丛。
画面突然剧烈震颤，钢铁履带碾碎灌木，灰灰背上残留的泥渍房屋在强光中崩塌成齑粉。
萤火虫惊慌地钻回墙缝，地窖重归黑暗。
"今晚必须穿过黑水河。
"灰灰叼起半截铅笔，在泥地上画出歪斜的等高线，"施工队的炸药明天就会引爆北坡。
"小葵的爪子按在地图某处，那里残留着母亲教她辨识的铃兰标记，"走东南峡谷，虽然要经过毒藤区......"黎明前的雾气裹着他们来到河岸。
腐木在湍流中沉浮，对岸的晨雾里隐约传来幼鸟啼哭。
灰灰正要用尾巴测量河宽，雪白的影子突然掠过水面。
白鹭收起修长的腿降落时，翅膀掀起的风差点把小葵吹进河里。
"榫卯结构需要浮力支撑。
"鸟喙衔着芦苇杆在沙地演算，灰灰立刻用爪子刨出河床结构图。
当小葵把铃兰汁液涂在毒藤上制成粘合剂时，白鹭从旧船骸拆下生锈的铁钉："这个可以做浮桥的转轴。
"太阳跃出地平线时，他们踩着咯吱作响的浮桥抵达对岸。
小葵回头望去，晨雾中浮现出更多动物的轮廓：背着幼崽的浣熊，互相梳理毛发的花栗鼠，还有用尾巴卷着树皮卷的松鼠长老。
灰灰背上的刺扎着图纸，在朝阳下像面旗帜。
森林深处的金属怪兽残留着刺鼻的油污味。
小葵钻进生锈的齿轮堆，颊囊被震得发麻——某种有节奏的轰鸣正从地底传来。
灰灰突然用爪子猛敲输油管："是定时爆破装置！
还有三小时！
"当松鼠长老带领大家用气根编织缓冲网时，小葵发现了母亲常说的"机械之心"。
沾满油渍的钟表结构在阳光下闪烁，她咬住发条钥匙拼命转动，首到弹簧迸发的力量弹飞生锈的齿轮。
爆破声变成闷响，惊起的山雀在空中组成绿色箭头。
"去东边悬崖！
"灰灰的刺扎着临时图纸狂奔，"利用风车的剩余框架！
"小葵在碎石坡上打滑的瞬间，白鹭俯冲下来抓住她的后颈皮。
他们抵达时，十几只啄木鸟正在敲打腐朽的橡木梁。
七天后的月圆之夜，小葵蹲在风车顶端的瞭望台。
改造过的扇叶在夜风中缓缓旋转，将蒲公英种子送往星空。
她脚下是错落有致的树屋群：白鹭用防水苔藓铺就的圆弧顶，灰灰设计的螺旋上升式走廊，还有她自己用齿轮组装的种子分拣机。
母亲找到这里时，小葵正在教兔子用毒藤纤维编织秋千。
"这是您去年留给我的西瓜籽。
"她鼓起颊囊吐出珍藏的种子，嫩绿的藤蔓正顺着风车支架蜿蜒而上，"但最棒的种子，是灰灰教我在图纸上画的未来。
"当施工队再次闯入森林时，推土机撞上了布满气根的钢铁树篱。
监控画面里，工程师们看到生锈的齿轮组在自行运转，带动着整个森林建筑缓缓沉入地下。
而在他们永远找不到的秘境里，小葵发明的露水发电机正嗡嗡作响，照亮了每个树屋窗口的绒尾影子。
月光像银粉洒在旋转的风车上，小葵踮起脚尖给最后一个齿轮涂上松脂。
蒲公英种子顺着扇叶的弧度升腾，在夜空中连成发光的星链。
她忽然想起地窖里那些萤火虫拼凑的图景，转身时发现灰灰正在给砖墙刻新爪印。
"这是第两百三十五种建筑结构。
"刺猬建筑师独眼里跳动着星光，背上尖刺挂着微型吊锤，"等啄木鸟们学会看图纸，就能重建二十年前的榕树公寓了。
"他的爪子突然停顿，砖粉簌簌落在小葵鼻尖——远处山崖传来熟悉的金属轰鸣。
施工队的探照灯刺破夜幕时，白鹭正用翅膀护着雏鸟。
小葵的胡须剧烈震颤，她嗅到了比乌鸦更浓烈的焦油味。
但这次灰灰没有蜷缩，他背上的棘刺突然弹开，露出藏在里面的青铜齿轮组。
"启动二级防护。
"刺猬的声音混在齿轮咬合声里。
地面开始震动，那些被动物们深埋地下的废弃钢管破土而出，缠绕着疯长的毒藤与紫穗槐，在森林边缘竖起钢铁荆棘。
小葵发明的露水发电机超频运转，让每根铁刺都迸发出蓝白色电弧。
人类惊呼着后退时，小葵看见领队工程师的镜片反光里，映出自己站在风车顶端的剪影。
她鼓起颊囊发出超声波，藏在荆棘丛里的三十八只花栗鼠同时转动曲柄，生锈的钢筋突然开始跳机械舞，吓得无人机撞成一团火球。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悬崖时，森林正在缓慢沉降。
灰灰设计的液压装置发出鲸歌般的嗡鸣，整片动物社区沉入隐藏着钟乳石洞的地壳裂缝。
小葵最后看了一眼天空，把母亲给的西瓜籽埋进会发光的土壤。
三个月后的雨季，小葵蹲在新落成的榕树图书馆顶层。
气根编织的书架上摆着萤火虫琥珀——每颗琥珀里都封印着一种濒临失传的动物技艺。
当她把灰灰的榫卯图纸塞进第七根气根时，听见下方传来熟悉的窸窣声。
"这种子分类机比我教的先进十倍。
"母亲用尾巴卷起颗橡果，上面刻着微型齿轮纹路。
小葵的颊囊瞬间涨红，她刚想解释，却发现母亲爪子里攥着施工队遗落的手册，封面上印着《可持续生态建筑指南》。
蒲公英纷飞的傍晚，动物们聚集在沉入地心的湖泊旁。
白鹭用翅膀投影出人类世界的新闻：那片悬崖被划为生态保护区，工程师正在种植速生竹林。
灰灰突然用尾巴戳了戳小葵："要不要把蘑菇电梯的设计图寄给他们？
"十年后的初雪夜，己成为首席建筑师的小葵重返老橡树洞。
她的移动城市正在苔原上迁徙，履带是用豪猪刺与碳纤维编织的。
储藏室里，当年没追回的葵花籽在黑暗中发芽，茎秆缠绕着母亲留下的发条钥匙，长成了会报时的机械向日葵。
当人类儿童把脸贴在保护区观察窗上时，总能看到金色齿轮在树影间闪烁。
导游手册上说那是特殊光学现象，但每个孩子都悄悄相信，有群戴护目镜的仓鼠正在地心转动命运的齿轮。
而此刻的小葵正趴在最新建成的云顶观星台，爪尖在琉璃瓦上刻下第一千零一种建筑密码。
夜风送来铃兰的清香，她知道某个山洞口，又有双发亮的眼睛在偷看旋转的风车，就像当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