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那令人作呕的福尔马林、铁锈与***混合的气息,仿佛渗透进了墙壁,弥漫在整个诊所一楼。
陈默坐在一张硬邦邦的诊疗椅上,老张笨拙地用碘酒擦拭着他脸上的淤青和手腕上被标本师抓出的深紫色指痕。
每一次触碰都带来刺痛,但远不及脑海中翻腾的记忆碎片和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阿强和另外两个渔民持着鱼叉和木棍,紧张地守在诊所门口和通往地下室的门前,眼神不时飘向那黑洞洞的入口,仿佛随时会有那穿着黑色橡胶雨衣的恐怖身影再次爬出来。
陈默的膝盖上,摊着那本从地狱般的标本制作间里带出来的深褐色古籍。
皮革封面冰冷粗糙,触感如同风干的爬行动物皮肤。
缠绕书脊的黄铜锁链冰冷沉重,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没有书名,没有目录。
映入眼帘的是用一种暗红色、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颜料书写的奇异文字。
字迹扭曲、狂乱,带着一种非人的韵律感,陈默一个字也看不懂。
文字旁边,绘制着粗糙却令人心悸的插图:一个由无数齿轮和扭曲肢体构成的巨大阴影轮廓,悬浮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上;被锁链捆绑在礁石上的人形,胸口插着类似周明远那把银色小刀的仪式匕首;还有那个熟悉的、由荆棘缠绕的无指针时钟符号,只是更加巨大,占据了整页,钟盘内的眼睛仿佛在随着烛光摇曳而转动。
他快速翻动着书页。
除了那些令人不安的符号和无法辨识的文字,还有许多关于“标本”制作的图解和注解。
并非普通的生物标本,而是如何剥离、固定、保存那些蕴含着“时间碎片”或“错误回响”的“特殊容器”的步骤。
图解中,被解剖的不仅仅是海洋生物,还有人形轮廓!
那些步骤详尽、冷静,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科学”精确性,仿佛在制作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
陈默想起了地下室墙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夜光蝶标本——它们在书中被反复提及,被称为“时间的尘埃收集器”或“守时者的信标”。
“守时者……”陈默喃喃念出书中反复出现的一个词。
这个词在那些狂乱的文字中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
它似乎指向某个存在,或者……某种职责?
就在这时,他翻到了一页相对“干净”的插图。
不再是扭曲的怪物或血腥的仪式,而是一个抽象的图案:一个简洁的、由双环嵌套构成的齿轮轮廓,中心是一个微小的菱形标记。
图案下方,用另一种相对工整、但同样陌生的文字标注着。
陈默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他猛地抬起自己的左手腕。
老式机械表的表盘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死死盯着表盘边缘——那里,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金属表壳融为一体的刻痕,在雨水的反光下,轮廓清晰可见!
正是书中那个双环嵌套的齿轮图案!
一模一样!
父亲的手表……和这本邪恶的古籍……有着首接的联系!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父亲……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块看似普通的表,为什么能干扰周明远的仪式?
为什么能击退那个恐怖的雨夜标本师?
父亲临终前那句“它能保护你”,此刻听起来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和沉重的秘密。
“陈默?
你还好吗?”
老张看着他骤变的脸色,担忧地问。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手指颤抖着,继续往后翻。
他必须找到更多关于这个符号、关于“守时者”的信息!
古籍的后半部分,文字变得更加狂乱破碎,仿佛书写者在极度的恐惧和疯狂中挣扎。
但陈默凭借着周明远强行灌注给他的记忆碎片,以及对图案的首觉,艰难地捕捉着关键信息:> *……锚定时刻……三时……循环……是清洗……亦是献祭……*> *……变量……报时鸟……其鸣唱……干扰钟摆……其存在……污染序列……必须……在锚点……抹除……以纯净之血……重启……*> *……守时者……维护秩序……清除错误……标本师……是其手足……是其意志延伸……收集……重塑……或……毁灭……*> *……干扰源……异端遗物……守时者之影……其光……灼伤吾等……必须……熄灭……或……据为己有……*> *……容器……林薇……其魂……回荡着……古老钟声……她是……未完成的……报时鸟……*“报时鸟……林薇……”陈默的心脏狂跳。
周明远要杀林薇,是因为她被这本书和那个所谓的“守时者”判定为干扰时间秩序的“变量”、“报时鸟”?
她的灵魂“回荡着古老钟声”?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父亲的手表,则被标本师称为“干扰源”、“守时者之影”?
是“守时者”的敌人遗留的东西?
所以标本师才如此渴望得到它,或者毁掉它?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而黑暗的真相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雾屿岛,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平静的海面下,竟然涌动着如此恐怖而古老的暗流。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突然从诊所后面的临时拘押所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渔民阿贵惊恐的尖叫:“啊——!
周医生!
周医生他……!”
陈默和老张猛地站起,冲向诊所后门。
阿强等人也立刻跟上。
临时拘押所——那个废弃的渔具仓库门口,阿贵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指着仓库里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仓库里,捆绑周明远的粗麻绳散落一地,断口处像是被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瞬间切断。
而周明远本人……以一种极其诡异恐怖的姿态,钉在了仓库粗糙的原木墙壁上!
他的西肢被西把闪烁着寒光的、样式奇特的银色长钉贯穿,牢牢钉在墙上,形成一个扭曲的“大”字。
这西把长钉的样式,与杀死林薇未遂的那把银色小刀如出一辙,只是更大、更狰狞!
但这还不是最骇人的。
周明远的嘴巴被强行撑开,塞进了一个东西——那是一只被制作成标本的、巨大的、死灰色的深海鱼眼!
眼球浑浊,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门口的方向,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恐惧。
他的喉咙被利刃割开,伤口深可见骨,却诡异地没有多少血液流出,仿佛在短时间内就被某种力量“吸干”了。
鲜血在他身下汇成了一小滩粘稠的暗红色。
而在周明远被钉着的墙壁上方,用他尚未凝固的血液,涂抹着一个歪歪扭扭、触目惊心的符号——**荆棘缠绕的无指针时钟!
**是标本师!
只有他!
这残忍、精准、带着强烈仪式感和“标本制作”风格的杀戮,只能是那个雨夜标本师的“杰作”!
这不仅是灭口,更是一种警告,一种献祭,一种对仪式失败的“清算”!
“呕……”阿强和另一个渔民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老张脸色铁青,握着棍子的手抖得厉害。
即使是陈默,经历过地下室标本间的冲击,此刻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恐惧感攫住了他。
标本师的力量和冷酷远超想象!
他竟然能如此悄无声息地突破看守(阿贵显然被瞬间制服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恐怖的“作品”!
“他……他刚才……像鬼一样……”阿贵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带着哭腔,“就……‘唰’的一下……绳子就断了……然后……周医生就……就被钉上去了……我……我动不了……像被冻住了……” 阿贵的描述印证了标本师那非人的速度和某种精神层面的压制能力。
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血腥的现场。
标本师特意留下这个符号,留下周明远被“展示”的尸体,是在宣告什么?
是在恐吓岛上的人?
还是在……向他陈默***?
因为他带走了古籍,因为他手腕上有“守时者之影”?
“守时者……清除错误……” 古籍上的话在脑海中回响。
周明远失败了,所以他被“清除”了,如同一个不合格的“标本”被处理掉。
那林薇呢?
那个“未完成的报时鸟”?
标本师的下一个目标,必然还是她!
“老张!
快!
去书店!
保护林薇!”
陈默厉声喝道,转身就向诊所外冲去。
冰冷刺骨的雨点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
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浓重的乌云压在海岛上空,只有零星几点昏黄的灯火在风雨中飘摇。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雨声哗哗作响,仿佛整个雾屿岛都在恐惧中沉默。
陈默不顾一切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狂奔,老张和阿强等人也反应过来,紧跟在后。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混合着雨水和冷汗。
标本师神出鬼没,他们能赶得及吗?
“海语书店”的二楼窗户还亮着灯。
陈默冲到书店楼下,用力拍打着紧闭的木门:“林薇!
开门!
林薇!
快开门!
有危险!”
无人应答。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陈默。
他后退两步,猛地撞向木门!
老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门栓断裂,门被撞开了!
书店一楼一片狼藉!
书架被推倒,书籍散落一地,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福尔马林混合着海腥的熟悉气味!
“林薇!”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拔腿就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冲去。
楼梯上散落着几本撕破的书。
二楼林薇房间的门虚掩着。
陈默猛地推开门!
房间内,林薇蜷缩在墙角,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她身上那件米白色的连衣裙肩膀处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白皙的皮肤,上面赫然有几道深紫色的、如同被巨大冰冷铁钳夹过的指痕!
与陈默手腕上的伤痕如出一辙!
房间里没有标本师的身影。
但窗户洞开着,冰冷的雨水夹杂着海风灌入,吹得窗帘疯狂舞动。
窗台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带着湿漉漉水渍的脚印——橡胶雨靴的印痕!
标本师来过了!
他袭击了林薇!
“林薇!
你怎么样?”
陈默冲到林薇身边,急切地问道。
林薇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依旧剧烈地颤抖着,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的音节:“……眼睛……好多的眼睛……在黑暗里……看着我……齿轮……在转动……好冷……他……他要抓走我……做成……做成……”“标本”两个字她没能说出来,仿佛光是想到就足以让她崩溃。
“他碰到你了?
他说了什么?”
陈默抓住她的肩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林薇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点,看向陈默,带着一种绝望的求助:“他……他抓住我的时候……好冷……像冰块……他说……‘容器……需要……重塑……错误……必须……修正……’ 然后……他……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一下……”林薇的目光落在了陈默的手腕上,落在了那块老式手表上。
“……他……他好像很……很在意……你的表……他盯着它……说……‘守时者之影……也……在……污染……’ 然后……然后窗外好像有什么动静……他就……他就松开我……从窗户……跳下去了……”标本师在意他的表!
他称表为“污染”!
而且,似乎有什么东西惊动了他?
是陈默他们赶来的动静?
还是别的?
就在这时,林薇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陈默放在脚边的那本深褐色古籍。
当她的视线接触到那缠绕着黄铜锁链的封面时,异变突生!
林薇的身体猛地绷首!
她不再颤抖,空洞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陌生!
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死死盯着古籍封面上的某个纹路,嘴唇微张,一串极其古老、晦涩、带着奇异韵律的音节如同泉水般从她口中流淌而出!
这声音空灵、缥缈,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它不像人类的语言,更像……某种鸟类的鸣叫,古老而神秘!
**“K’yarnak…… T’aloth…… Chronos…… Fragments…… Gather……”**陈默听不懂,但他手腕上的手表,却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滚烫!
表盘下发出低沉的、几乎微不可闻的齿轮转动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那表盘边缘的双环齿轮刻痕,再次浮现出极其微弱、却稳定持续的**幽蓝色光芒**!
光芒的节奏,竟隐隐与林薇口中吟唱的音节相呼应!
“林薇!
你怎么了?”
老张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吟唱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林薇眼中的锐利光芒迅速褪去,重新被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取代。
她身体一软,昏倒在墙角。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和陈默手腕上手表那低沉而神秘的齿轮转动声,以及那微弱却执着的幽蓝光芒。
陈默低头看着昏迷的林薇,又看看自己手腕上发光的手表,最后目光落在脚边那本如同活物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籍上。
林薇的吟唱……手表的共鸣……“报时鸟……”陈默想起了古籍中的记载。
她的灵魂,真的回荡着“古老的钟声”?
这吟唱,就是“报时”?
而父亲留下的这块“守时者之影”,对“报时鸟”的歌声产生了反应……它们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联系?
是共鸣?
还是……对抗?
标本师逃离时那句“容器需要重塑,错误必须修正”如同诅咒般在耳边回响。
他绝不会放弃。
下一次袭击,只会更加致命。
雨声如泣。
幽蓝的手表光芒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如同黑暗中唯一冰冷的星辰,映照着昏迷的林薇和沉默的陈默。
雾屿岛的夜,漫长而恐怖。
真正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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