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只有一块表

陆离看着手机那张冰冷的“面试未通过的”短信。

雨水顺着廉价西装的纤维缝隙往里钻，寒意刺骨。

他茫然地站在倾盆暴雨冲刷的城市街头，霓虹灯在水洼里扭曲成破碎的光斑，像是他此刻七零八落的未来。

又一个希望破灭了，简历石沉大海，积蓄即将见底。

城市巨大的阴影吞噬着他，一种被遗弃的冰冷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拐进一条被摩天大楼挤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的小巷。

雨水在这里汇聚成浑浊的小溪，冲刷着墙角堆积的垃圾和霉斑。

就在巷子最深处，几乎被黑暗完全吞没的地方，一盏昏黄的老式煤油灯在风雨中摇曳，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一块斑驳的木招牌——“尘光阁”。

那光仿佛有魔力，穿透雨幕，牵引着陆离麻木的脚步。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时间的尘埃在这里堆积得异常厚重，光线昏暗得只能勉强视物。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腐朽木料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干涸血液混合着香料的味道，浓烈得让人有些窒息。

无数奇形怪状的物品拥挤在狭窄的空间里：落满灰尘的西洋座钟指针诡异地倒转着，剥落了彩漆的木偶空洞的眼睛似乎追随着来客，锈蚀的盔甲在阴影里沉默伫立，如同一具具等待唤醒的卫士。

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雨点敲打屋顶的沉闷声响，以及陆离自己压抑的心跳。

“迷途的羔羊啊，终于嗅到了归家的气息？”

一个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一堆高耸的古卷后面传来，带着一种非人的苍凉感。

陆离猛地一惊，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影从阴影深处缓缓踱出。

那是一个异常瘦高的老人，穿着看不出年代和材质的宽大黑袍，袍角几乎拖到地上。

他的脸隐藏在兜帽的深影里，只能看到一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下巴，以及微微勾起的、带着一丝诡异弧度的嘴角。

他手中捧着一个打开的、布满铜绿和暗红锈迹的青铜盒子，盒子里衬着褪色的深红绒布。

老人一步步靠近，黑袍无声拂过布满灰尘的地板。

他停在陆离面前，兜帽下的阴影仿佛有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陆离心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外面的暴雨更甚，瞬间攫住了陆离。

“它选中了你。”

老人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奇异的穿透力，首抵陆离脑海深处。

他伸出枯瘦得如同鹰爪的手，从盒子里拿起一枚怀表。

那怀表样式古拙，通体是黯淡无光的青铜色，表盖上布满了扭曲缠绕的藤蔓状锈蚀，中心隐约有个难以辨认的凹痕。

表链也是青铜的，同样锈迹斑斑。

当老人冰凉的、毫无体温的手指将怀表塞进陆离下意识摊开的掌心时。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接触点炸开，沿着手臂的神经一路窜上脊椎，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几乎要失手将它扔掉。

“……代我向‘终点’问好。”

老人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深了，那抹诡异的微笑弧度仿佛凝固在空气中。

陆离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问“什么终点？

选中是什么意思？”

但喉咙像是被冻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巨大的不安和荒诞感攫住了他。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想要将这诡异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怀表扔回去，但身体却违背了意志，僵硬地、死死地攥紧了它。

青铜的冰冷棱角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仿佛被烙印的疼痛。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尘光阁”，身后那扇沉重的木门在他离开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砰然关上，隔绝了里面昏黄的灯光和腐朽的气息。

冰冷的雨水再次劈头盖脸地浇下，却无法驱散掌心那块青铜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低头看着手中紧握的怀表，在路灯微弱的光线下，那些扭曲的锈蚀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蠕动。

午夜十二点。

远处教堂古老钟楼传来的沉闷钟声，穿透雨幕，一声，两声，如同敲打在陆离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第十二声钟鸣响起的刹那——嗡！！！

陆离掌心的青铜怀表猛地爆发出无法想象的炽热！

那热量并非温暖，而是灼烧灵魂般的剧痛！

同时，覆盖其表的厚重锈蚀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崩碎，化作无数细小的暗红颗粒，瞬间被雨水冲刷消失。

暴露出的青铜表壳光滑如新，却散发出一种妖异的暗沉光泽。

表盖中心，那个原本模糊的凹痕此刻清晰地显露出一个极其古老、复杂且陌生的象形符号。

紧接着，怀表内部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到极致的金属摩擦声！

仿佛有无数细小而疯狂的齿轮正在以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逆转、崩坏！

表盘上的指针——如果那扭曲的刻痕还能称之为指针的话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倒旋，化作一片模糊的流光！

一道纯粹到极致的、惨白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从表盖中心的符号中迸发出来！

它如此强烈，瞬间吞噬了陆离惊恐瞪大的双眼，吞噬了他脸上绝望的表情，吞噬了他整个人，以及周遭的雨幕和黑暗！

视野被剥夺，意识被撕裂，身体仿佛在无限的白光中分解、飘散。

最后残存的感知，是掌心那块怀表如同烙铁般灼烧灵魂的剧痛，以及一种被强行拖拽、抛向未知深渊的绝对失重感。

冰冷的触感，坚硬，平整，带着金属特有的、毫无生气的死寂。

陆离的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艰难地向上拖拽。

每一次挣扎，都带来剧烈的头痛，仿佛颅骨里塞满了冰冷的碎玻璃。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毫无生气的惨白。

一种刺鼻的、混合着消毒水、福尔马林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铁锈和腐败的甜腻气味，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刺激得他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却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视野逐渐清晰。

头顶，一盏长方形的、镶嵌在金属天花板里的日光灯管，正发出不稳定的、滋滋作响的惨白光芒。

那光芒忽明忽灭，每一次闪烁都让陆离脆弱的神经跟着抽搐一下。

灯管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光线因此显得更加浑浊而阴冷。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发出咔哒的轻响。

入眼是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墙壁，光滑得没有任何装饰。

他正躺在一个狭窄的、类似抽屉的金属平台上。

平台冰冷刺骨，透过单薄的衣物。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只裹着一件粗糙的、类似裹尸布的白布，寒意首透骨髓。

平台两边是同样冰冷的金属壁板，将他限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上方，是另一个同样冰冷的金属抽屉的底部，距离他的脸很近，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停尸间！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陆离混乱的大脑，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疯狂绞紧。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明明在雨夜的街头，被一道白光……怀表！

陆离猛地抬起右手。

掌心空空如也。

那块带来噩梦的青铜怀表，消失了！

恐慌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异常沉重虚弱，手臂支撑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滑腻而无力。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响，穿透了停尸间里令人窒息的死寂，钻入了他的耳中。

嗒…嗒…嗒…那是一种粘稠、拖沓的脚步声。

像是湿透的布鞋踩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缓慢地、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感，由远及近。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金属门把手，被轻轻转动了。

陆离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像被重锤擂鼓般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自己向后缩去，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金属壁板，屏住了呼吸，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沉重的金属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