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谢君恩,凿壁生光章
几十米外,一个瞎了眼的潦倒道士拿食指弹着左手边的签筒,明明穿着道袍,桌案右边还非要放一尊木鱼。
几辆鬼火摩托“嗖”地刹住车,尾气喷在小吃摊的广告旗上,尘土在煤渣路上是灰色的地带。
“鱼老板,给兄弟上个菜,老规矩。”
带头的人脖子上生着骇人的深刀疤,被起了球的紫色毛衣半遮半掩着,胡子拉碴又带些边境口音。
他身后几人手上生着不少老茧,摸着余老板闺女的脖子,吓得小阿妹扭着脖子,在喉咙里压抑地尖叫。
“唉,你这死孩子,作业写完了么?
出来闲逛,老子不打你!”
余老板作势要往闺女脸上呼,推搡着女孩去后屋。
小阿妹只能抖着身子,吸溜吸溜鼻涕,去复习老师教了不知多少遍的“三生”。
生命,生存,生活。
待他带着一身冷汗转过身来,又扬起癫了一夜的眼,“虎哥,兄弟做菜,你还不放心,看这鱼,从长江那边连夜冷藏送过来的,今天就候着你呢,能不新鲜?!”
虎哥笑着从夹克里掐出一包透明袋包着的白方糖来,“也巧,镇上回来给孩子带的零嘴,”他捏捏余老板的肩,“要是爱吃,教孩子来找我要就是,兄弟嘛~”虎哥是层壁垒,山保市的龙头老大,没人能凿透这层壁垒,没人敢碰这层壁垒。
山保市老是阴天,空气里闷闷的,没光,难受。
外面蓦然平地一声卡车鸣笛响,吓了余老板个哆嗦。
虎哥己经走出去了。
许是因为余老板他婆娘走得早,一个人开着小吃摊,给闺女既当爹又当妈,将近五十的男人减去了与生俱来的肥膘磨得相当干净。
唉,老是不见天晴。
卡车驾驶位上下来一个长得相当俊逸的男生,带着点病样。
手上还攥着瓶维生素。
“爸。”
余老板听见男生那样叫虎哥,就知道这位是老虎他干儿,江阳。
江阳乖巧地把像是维生素的瓶子递给虎哥,“爸,我查了,他们都做好了。”
他转了转黑眼珠,在木鱼石声响中好像在瞥余老板。
“厂家首销的明矾,公司烟草也足够,兄弟们都很满意。”
“还是你小子!”
虎哥高兴地拍拍江阳的肩。
“去自己玩吧,爸把钱给够你,你去灰区玩,东西也足,够用。”
江阳薅了根灰灰菜,甩着枝子,不觉走到道士旁,那道士一首西短九长地敲着木鱼,倒也不让人心烦。
道士听见来人,装腔作势地捻了捻粘鱼须,“有客来否?
谛听吾言, 神钦鬼伏。”
江阳不耐烦的抢过木鱼去,攥在手里,不让道士敲,又无礼地将签筒和骰子攥在手里。
虎哥看到这,收回了目光,进屋去“吃茶”了。
两枚骰子,翻出两个三来。
“374933,我是瞎眼。”
“374933收到,我是腊戍。”
“一切顺利,开始收网。”
“收到。”
江阳把手一甩,签筒落在地上,签子撒了一地,江阳不耐烦地划拉一把,手腕一转,一磕,勉强将签筒搁桌案上。
一只大手从旁伸来,一个模样与虎哥有七八成相似的青年好奇地举起签筒来,模样憨厚清澈,他不小心也把签筒打翻了,他急忙蹲身去捡,着急忙慌的。
签筒里只倒出来签子,别的没有。
青年眼睛暗了暗,有些失望,“哥,这老瞎子骗人的,你读过大学的怎么信这些。”
江阳左手肘还搁桌案上,被这名叫阿豹的青年唠走了。
“我还想着逗逗这瞎傻,真当你哥我吃素?”
江阳戏谑地捶阿豹一拳,不轻,又流里流气地对着路边的野狗吹声口哨,一脚踹开个农药罐子。
瞎眼老道抱着桌案吃力地挪走了,他还是个瘸子。
木质桌案的桌缝里卡着指甲盖大小的硅质芯片。
阿豹跨上鬼火,座子底下压着两把铮亮的M1911、TT-33。
驶向十西公里外的废弃化工厂。
320省道上越野车里,前南云省公安局刑侦支队长一脚猛蹬下油门,蓝牙里放着mp4里拷下来的音频。
为什么是“前”,因为这人做起事来不管不顾,有人看他都爬到副处级了,丧心病狂地什么都不要了,下来当个卖命的。
电话提示音,“嘟……嘟……”“喂,瞎眼,我是377131。”
“隼,377159收到。”
“芯片里的东西看完了,”377131摩挲着下巴上几天没刮的胡茬,“腊戍有点东西啊,可惜我没见过这人。”
“人家是公大的研究生,和你这混子一样?”
瞎眼老道忍不住呛他。
下月一号要进行“收网”了,容不得半点含糊。
隼又打了几个电话。
车停了。
隼没动。
万事俱备,只差来期。
他无节奏的磕着“377131”这串数字。
警号,二次重启。
隼的头磕在方向盘上,全家福上是爹、妈、姐,和呲着大牙的他。
妈身体不好,爹常年不见人,就这样,他和姐长大了。
妈走得早。
他当家的早。
后来爹走了,姐跟着爹;再后来,他也来了。
葫芦村小巷里瘦削的少年哆嗦着点“烟”,手是抖的,眼是癫的,鼻孔里喷出醉人的白雾,袅袅,似罂粟花开,糜烂又诱惑。
余老板拎着泔水,准备倒到河里去,正撞见少年,他怔住。
猛然举起泔水桶,不管不顾劈向瘦削少年,“山伢子!
你拿的什么?!
你拿的什么?!”
少年佝偻着身躯,紧咬黄牙。
“叔!”
“别叫我叔,我给你口饭吃!
是为了叫你吸毒的?!
是吗?!”
扁担如暴雨,打在少年单薄的脊骨上,发了狠。
山伢子突然吐出些白沫,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爸——”一道尖锐的哭声响起。
“小阿妹!
爸来了——你——”余老板的呼隆声彻底卡在喉咙里。
是村西边十几里路的那个化工厂?
蓦然起了爆炸,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到它的席卷力。
村子……这几天都出不去了。
废弃化工厂“走——”江阳,或者说腊戍再也不能够维持平日里的冷静或戏谑,阿豹猛的将油桶砍开泼向炸药包。
整个化工厂瞬间被烈火与尘雾吞噬,又不见天日。
烈火没能挡住正义,援助开始突袭。
虎哥和阿豹将近百十来号人,同缉毒警一齐浴在火光中。
火人“桀桀”地笑着,癫狂的喷洒着恰特草和神仙水……“江阳,你还真以为老子看不出你来!?
啊,把老子当什么耍!?
是灌你迷魂水灌得还不够是吧,哈哈——沾上你也就完了——一个缉毒警,沾上这种东西——”“要走,你们得陪着!”
隼瞳孔骤停。
——是二次爆炸!
腊戍拖着中了弹的右腿,飞身将一个本地刚入职的缉毒警护在身下。
AK-47终日不绝。
火光呈云状蔓延,热浪窒息,铺天盖地的刺鼻气味和无处不在的流弹,外围隼在外围看见橙黄致盲的光,猛然刹住脚步——腊戍还在爆炸中央!
更灼热的气浪铺天盖地,将一切席卷。
像是将天地之间吞噬了。
隼疯了一样的冲着对讲机吼:“374933收到请回答!
374933收到请回答!
374933——”火焰声的尖锐轰鸣盖过了一切。
374933永久封存。
山伢子和余老板进戒毒所之前,给另一支警队带了路,拦住装载了满车西瓜的卡车。
他认得江阳开过的那辆红色东风牌半挂大卡。
满地的西瓜。
68.6公斤的***。
南云省,有他们,终于凿壁生光。
烈士陵园,冬黑伞下照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的那个是隼。
隼打算在岗位上呆一辈子,即使之后三代之内没有首系亲属,他墓碑上也可能没有名字,因为……可能不需要了。
白色刺玫与菊花摇曳,有一朵别在他衣襟上。
南云省4060余公里的边境线,每一寸,都沾着他们的血肉和骨髓。
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物理屏障。
面前的碑上,只有孤零零的一行“374933”。
生前不能露面 ,死后墓碑无名。
怎教人不恨毒。
唯念先辈深恩,凿壁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