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摘下沾血的手套,声音像浸了冰水:“双胎输血综合症,供血儿撑不过三天。
保一个吧。”
陈薇的指甲掐进丈夫赵峰手臂里,泪水和汗水把枕头洇出深斑。
监护仪里,被标记为“受血儿”的心跳曲线渐渐拉成首线。
赵家别墅的婴儿房只摆了张粉红小床。
赵念念满月那夜,陈薇冲奶粉时听见摇篮曲——不是她放的胎教音乐,而是支荒腔走板的儿歌:“妹妹背著洋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她颤抖着推开婴儿房,只见奶瓶飘在半空,瓶身浮现小小的手印。
念念两岁生日时,指着蛋糕旁的空气说:“妹妹吃。”
赵峰手里的DV突然黑屏,回放时拍到帧诡异画面:念念肩头搭着只青白的小手。
当夜念念高烧41度,急诊室灯管接连爆裂,值班护士坚称听见女孩笑声。
七岁送念念去国际学校前夜,陈薇在女儿书包里发现张蜡笔画:两个穿红裙的女孩手牵手,地面用棕色蜡笔写着“还我”。
玄关镜前,念念突然回头笑:“妈妈,妹妹说英国很远。”
念念出国的第十年,别墅成了活地狱。
子夜篮球撞击声准时响起,儿童房积木自动垒成坟包状。
最骇人的是浴室事件——陈薇擦头发时低头,惊见腹部有道蜈峋刀口,鲜血顺着大腿淌成血泊。
镜面浮现水痕字迹:“出生切口疼吗?”
赵峰攥着机票哀求:“去澳洲避避!”
陈薇摸着小腹惨笑:“我在产房签放弃书时,指甲缝里都是她的胎脂。”
她突然掀开波斯地毯,下面是暗红色婴儿形污渍,二十年来无论怎么擦洗,入夜便渗出羊水腥气。
念念拖着行李箱闯进客厅时,水晶吊灯“哗啦”乱晃。
“Surprise!
伦敦设计公司派我回国...妈你脸色好差?”
陈薇手里的骨瓷杯炸裂,红茶在白色大理石地面蜿蜒成两道血痕般的细流。
行李箱滚轮碾过玄关暗渍时,藤编儿童椅“吱呀”晃了晃。
陈薇端汤的手一颤——七岁模样的婴灵正蜷在椅上,紫绀的小脚悬空轻晃,脚踝胎记与念念出生证明上的朱砂印如出一辙。
“妈做的糖醋鱼绝了!”
念念笑着伸筷。
婴灵突然伸手抓向鱼眼,半透明的指尖穿过瓷盘。
陈薇眼睁睁看着鱼眼珠消失,同一秒念念惊呼:“这鱼没眼睛?”
婴灵舀起肉沫递向空处:“姐姐尝尝。”
肉粒穿过婴灵下巴砸在念念手背。
婴灵咧嘴笑时,念念的果汁杯突然倾倒,橙汁在雪白桌布洇出产房监护仪波形。
“姐怎么毛手毛脚的?”
婴灵抽纸擦拭,纸巾却变成沾碘伏的棉球。
陈薇看得真切——婴灵正抓着真念念的发梢荡秋千,念念头皮被扯得微微后仰。
“空调太冷吗?”
念念搓着手臂。
她身后的玻璃窗蒙上雾气,凝出孩童掌印。
婴灵突然跳下椅子,冰凉小手贴上陈薇小腹——当年剖腹产刀口的位置瞬间渗出血珠,在米白餐椅印出初生婴儿体型的血痕。
吊灯骤暗。
黑暗中响起篮球拍地声,由远及近停在念念脚边。
灯光再亮时,婴灵正用手术剪姿势剪开红烧肉,肉块断面露出紫红色胎粪状内芯。
陈薇突然掀翻餐桌嘶喊:“小宝别闹了!”
满地狼藉里,念念惊见母亲对着空气张开双臂。
七岁模样的虚影在陈薇怀中抽条生长,发丝垂落处,红酒渍正迅速凝成少女体型的轮廓。
(冰箱门缓缓渗出血珠,在保鲜层聚成新的婴孩掌印——复仇才刚刚开始。
)陈薇脚边积着淡黄水渍——正是二十年前浸透产床的羊水。
婴灵弯腰擦拭时,棉抹布突然变成印着“医疗废弃物”的黄色塑料袋。
当夜念念梦见手术台。
无影灯下,浑身紫绀的婴孩被装进医疗垃圾袋,突然睁眼抓住她脚踝:“姐姐,分我点体温好不好?”
惊醒时梳妆台镜面蒙着水雾,镜中映出两个穿睡裙的少女——左侧是她,右侧的“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条长高。
当镜外人变得与她分毫不差时,红唇翕动:“现在换我当念念了。”
换魂在梅雨季完成。
真念念开始莫名跌倒,咖啡泼毁设计稿,客户听见电话里有童声咒骂。
假念念却如鱼得水,甚至用赵峰剃须刀割破真念念手腕:“爸,姐姐有抑郁症。”
送机那日雷暴大作。
陈薇突然抢过登机箱:“念念留下!”
假念念歪头甜笑,颈间胎记竟与医疗档案照片完全重合。
机舱关闭瞬间,真念念腕间浮现青紫指印——正是当年产房医生抓握弃婴的手势。
“航班CZ307遭遇晴空湍流...”新闻播报时,假念念正把玩着真念念的护照。
窗外忽见阴云聚成婴孩脸孔,暴雨砸在窗上,像无数小手拍打玻璃。
陈薇瘫坐在地,听见虚空里传来稚嫩哼唱:“娃娃哭着叫妈妈,树上的小鸟笑哈哈...”坠机搜救持续了三十七天。
第一百件遗物打捞上岸时,赵峰拆开密封袋浑身发抖——念念的素描本浸满海水,却有两页完好无损:左页画着飞机解体,右页是穿病号服的女人被按在产床,画纸右下角用胎粪似的褐黄颜料写着“妹妹作品”。
结案那天,别墅所有镜子同时炸裂。
陈薇在玻璃渣里捡到枚乳牙,牙根沾着干涸的初乳。
深夜儿童房又响起篮球声,她赤脚走去,见假念念在拍真念念的头骨。
“妈,”假念念把森白头骨抛过来,“姐姐说冷,要你织的粉帽子。”
陈薇接住头骨,囟门处有个针尖大的洞。
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深夜,值班护士把弃婴装袋时,保温箱的输液针头曾刺穿那柔软的头皮。
窗外的婴孩脸云层裂开嘴,暴雨声化作震耳欲聋的初啼。
梅雨季的别墅里,陈薇开始织一顶粉红绒帽。
织针戳破手指时,血珠渗进毛线,在帽尖凝成永不褪色的红点——像极了当年弃婴心电监护仪消失的最后光斑。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