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高塔的阴影
林晚背靠着墙壁,首到那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才猛地惊醒。
走廊尽头的摔门声余音散尽,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她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虚软,校服衬衫的后背湿冷地贴在皮肤上。
夕阳彻底沉没了,窗外是铅灰色的、迅速加深的暮色。
她攥紧那枚裂开的硬币,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抓着唯一的浮木,跌跌撞撞地逃离了教学楼。
回家的路被拉得漫长而扭曲。
路灯昏黄的光晕下,行人的影子被拉扯得如同鬼魅。
每一次脚步声靠近,林晚都下意识地绷紧身体,仿佛陈露那淬毒的眼神随时会从黑暗中刺出。
预言中那只推人的、苍白的手,反复在她眼前闪现,带着程序般的冷酷精准。
陈露的脸,那张凝固着纯粹恶意的面具,与办公室门后王德福油腻的胖脸重叠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阴谋气息。
家,是一栋陈旧居民楼顶层的狭小单元。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廉价消毒水和长久寂寥的空气扑面而来。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光线微弱的壁灯,映照着家具简单到近乎简陋的轮廓。
没有饭菜的香气,没有等待的温暖。
这里只有她自己。
林晚反锁上门,背抵着冰凉的门板,才敢大口喘息。
她摸黑走到自己房间,没有开灯,径首扑倒在狭窄的单人床上。
黑暗中,视觉的剥夺让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窗外城市遥远的喧嚣,水管偶尔的呜咽,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都无比清晰。
她蜷缩起来,将裂开的硬币紧紧握在掌心,冰凉的金属贴着滚烫的皮肤。
睡意像沉重的铁幕压下来,却无法带来安宁。
梦境是破碎而灼热的。
她梦见自己站在废弃实验楼的天台边缘,脚下的深渊如同巨兽张开的巨口,冷风撕扯着她的衣服和头发。
她动弹不得。
然后,陈露出现在她身后,脸上不再是扭曲的恶意,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的平静。
她伸出手,指尖苍白,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轻轻点在林晚的后背。
坠落!
失重感攫住心脏,冰冷的空气灌满口鼻。
在急速下坠的呼啸中,她看到实验楼斑驳的水泥围栏上,一个倒吊的身影在风中微微摇晃——那张脸,赫然是她自己!
倒吊人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她坠落的方向,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认命的、诡异的微笑。
“叮——”一声清脆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硬币落地声。
林晚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大口喘着气,手指下意识地去摸枕边的硬币。
还在。
那道狰狞的裂痕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光。
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
昏黄的光线驱散了一部分黑暗,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床头柜。
上面除了闹钟和几本旧书,还有一个蒙着灰尘的硬纸盒子。
那是她母亲的遗物,一个她很久不敢触碰的盒子。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拂去盒盖上的灰尘,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照片,没有信件。
只有一叠用褪色丝带捆扎好的旧塔罗牌。
牌背是深蓝色的,印着繁复褪色的金色星月图案。
她解开丝带,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牌面上,一座高耸入云的塔矗立在悬崖之巅。
一道刺目的、锯齿状的闪电从乌云密布的天空劈下,精准地击中塔顶!
砖石崩裂,烈焰熊熊,两个渺小的人影从燃烧的塔顶惨叫着坠落。
高塔(The Tower)——毁灭,崩塌,突如其来的灾难。
牌的下方,靠近边缘的位置,有一小片干涸的、深褐色的印记,像是……血迹。
林晚的手指抚过那片印记,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传遍全身。
她记得母亲最后的日子,神情恍惚,总是对着这副牌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然后,她就消失了,像被风吹散的尘埃。
高塔牌在她手中微微颤抖。
预言中实验楼的崩塌、陈露的坠落、自己被推下的瞬间……所有破碎的画面和冰冷的警告,都在这张牌上找到了残酷的印证。
硬币的裂痕在掌心隐隐发烫,仿佛与这张染血的塔罗牌产生了某种邪恶的共鸣。
窗外,天光渐亮,灰蒙蒙的,像一块肮脏的抹布。
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预兆。
---踏入校门的瞬间,林晚感觉自己像闯入了一个无形的磁场。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压得人喘不过气。
走廊里,那些昨天还只是带着疏离和好奇的目光,今天变得**不同了**。
不再仅仅是看“怪胎”的眼神,里面掺杂了更多的东西——**警惕、厌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窃窃私语像成群的老鼠,在她经过时骤然压低,又在身后窸窣响起。
“就是她…听说昨天又搞事情了?”
“陈露好像被她吓得不轻……”“离她远点,谁知道她下一秒会‘预言’什么……”声音很轻,却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在背上。
林晚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缩进教室那个属于她的角落。
然而,角落的屏障似乎也失效了。
她的课桌,那张边缘磨损、刻着几道旧划痕的课桌,周围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
旁边的座位空着,前后的同学不自然地扭开身体,仿佛她身上带着某种致命的瘟疫。
连平时会和她简单点头的邻座女生,此刻也紧紧盯着课本,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扫过来。
林晚沉默地坐下,将书包塞进桌肚。
指尖触碰到那枚裂开的硬币和那叠旧塔罗牌,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她拿出课本,摊开在桌面上,视线却无法聚焦在那些印刷体上。
她能感觉到,一道**格外冰冷、格外粘稠**的视线,如同实质的蛛丝,缠绕在她的后颈上。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来源——陈露的位置在教室的另一侧,靠窗,阳光最好的地方。
林晚强迫自己不去看。
她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那些字却像蚂蚁一样扭曲爬动起来。
预言中陈露那张凝固着恶意的脸,与现实中那道黏在后颈的冰冷视线重叠,让她如坐针毡。
课间操的***尖锐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人群像开闸的洪水涌向操场。
林晚故意磨蹭着,等到人流稍散,才低着头快步走出教室。
她刻意避开主楼梯,选择了教学楼后方一条僻静的、通往旧实验楼方向的防火通道。
通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和潮湿的霉味。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格外清晰。
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透口气。
刚走下两层,上方楼梯拐角处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带着一种谄媚和算计的腔调。
林晚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屏住了呼吸。
“……王主任,您放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
一个刻意讨好的声音,是班长李强,“陈露同学……她也是为班级好,怕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影响了大家学习。
您看,是不是……嗯,在期末评优上……”另一个粗重、带着痰音的嗓音响起,是王德福:“嗯。
李强同学觉悟很高嘛。
维护校园风气,消除不安定因素,是每个优秀学生的责任。
评优嘛……当然要优先考虑那些思想积极、能起表率作用的同学。
至于林晚……哼,证据嘛,总会有的。
你先回去,注意‘观察’。”
脚步声从上方传来,是李强下楼的声音。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迅速侧身,将自己缩进楼梯下方堆放清洁工具的黑暗角落里。
李强的脚步声从她藏身的角落旁经过,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轻快,渐渐远去。
林晚紧紧捂住嘴,生怕泄露一丝呼吸。
首到王德福那沉重的脚步声也消失在楼上,她才像虚脱一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
“证据……总会有的。”
王德福那油腻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陈露的冰冷视线,班长的谄媚算计,教导主任的贪婪暗示……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她就是网中央那只无处可逃的猎物。
硬币在口袋里变得滚烫,裂痕仿佛在灼烧她的皮肤。
---午后的数学课沉闷得让人昏昏欲睡。
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林晚强迫自己盯着黑板,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单调而催眠。
她的同桌,那个叫林菲的女生,似乎也心神不宁,不时烦躁地翻动着笔袋,发出窸窣的声响。
林菲是班里有名的“大小姐”,家境优渥,性格骄纵,是陈露小团体里不太核心但很活跃的一员。
她今天戴了一条崭新的、造型夸张的银质手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
课间休息的***终于响起。
林菲立刻起身,和前排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开的一家甜品店,声音尖锐而兴奋。
她的笔袋就那么大剌剌地摊开在桌面上,里面塞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笔、小镜子、零食,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印着卡通猫图案的粉色小钱包。
林晚收回目光,从自己洗得发白的旧笔袋里取出一支笔芯快用完的圆珠笔,准备继续演算那道令人头疼的几何题。
笔尖刚划过草稿纸,就断了墨。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弯腰,低头去桌肚里翻找备用的笔芯。
就在她弯腰低头的瞬间——“哗啦!”
一声刺耳的、东西被猛烈扫落的声音在身旁炸响!
林晚猛地抬头。
只见林菲那个摊开的笔袋,连同里面的东西,被一只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的手,猛地扫到了地上!
笔、橡皮、小镜子、零食……散落一地。
最显眼的,是那个粉色的卡通猫钱包,拉链开着,里面花花绿绿的钞票和几枚亮闪闪的硬币,就那样毫无遮拦地滚落在林晚的脚边!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菲散落一地的物品,以及——正弯着腰、脸几乎贴到地上的林晚身上。
林菲的尖叫声紧接着响起,刺破了短暂的寂静:“啊——!
我的钱包!
我的钱!”
她猛地扑过来,一把推开还保持着弯腰姿势、一脸茫然的林晚,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钞票和硬币,嘴里带着哭腔嚷嚷:“谁干的?!
谁推我的笔袋?!
我的钱!
我的新钱包!”
林晚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撞在冰冷的课桌棱角上,生疼。
她看着林菲慌乱地捡拾,看着周围同学投来的、从惊讶迅速转变为怀疑和了然的目光,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我……我没有……”她下意识地辩解,声音干涩微弱。
“没有?”
林菲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咄咄逼人的愤怒,她指着林晚脚边一张还没来得及捡起的五十元钞票,“那这个怎么就在你脚底下?
我刚弯腰你就弯腰!
是不是你趁我不注意想偷钱?
结果被人撞见了就故意碰掉我的东西掩饰?!”
“我没有偷!”
林晚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屈辱的颤抖。
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灼热而充满审判的意味。
她下意识地看向教室另一侧靠窗的位置。
陈露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围过来看热闹,甚至没有看林菲散落一地的物品。
她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时尚杂志,姿态优雅,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无关。
午后的阳光给她精致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她看起来像一幅完美的画。
只有嘴角,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快得如同错觉,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的眼神,透过杂志的上缘,遥遥地、精准地落在林晚身上,像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就在这时,班长李强分开人群挤了进来,一脸严肃:“怎么回事?
吵什么吵?
林菲同学,你说清楚!”
“班长!
她偷我钱!”
林菲立刻指向林晚,声音带着哭腔,眼神却瞟向李强,带着一丝暗示,“有人看见她刚才鬼鬼祟祟在我桌子旁边!
然后我的笔袋就被推下来了!
钱都掉在她脚边!”
“我没有!”
林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抵抗那灭顶的羞辱和恐慌。
硬币在口袋里烫得像块火炭。
她看到了,刚才扫落林菲笔袋的,分明是一只从后排课桌缝隙里快速伸出的手!
但太快了,快得像一道影子,她根本来不及看清是谁。
“谁看见了?”
李强板着脸,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学生。
短暂的沉默。
几个平时和林菲玩得好的女生互相交换着眼色。
一个坐在林晚后排、平时沉默寡言的男生,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我刚才好像看到林晚同学……是弯着腰在桌子底下……林菲同学的东西就掉下来了……具体是不是她推的……我没看清……”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明显的不确定和压力。
“你看!
有人看见了!”
林菲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拔高,“就是她!
她这个怪胎!
整天神神叨叨的,心理肯定有问题!
现在还想偷钱!
班长,必须报告老师!
搜她的身!
钱肯定还在她身上!”
“搜身”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林晚心上。
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她能感觉到口袋里的硬币和那叠旧塔罗牌的存在,像烧红的烙铁。
如果被搜出来……陈露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在她眼前放大。
“对!
搜身!”
“就是她!
平时就鬼鬼祟祟的!”
“报告教导主任!”
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像汹涌的潮水,带着盲目的愤怒和猎奇,将她团团围住,推向孤立无援的悬崖。
李强皱着眉,眼神在林晚惨白的脸和林菲愤怒的表情间游移,最后,他清了清嗓子,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林晚同学,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也为了林菲同学找回损失,看来有必要……”他的话还没说完,教室门口的光线一暗。
一个臃肿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教导主任王德福腆着肚子站在那里,稀疏的头发贴在油亮的头皮上。
他浑浊的小眼睛扫过混乱的现场,落在被围在中央、孤立无援的林晚身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下撇了撇,形成一个严厉而不耐的弧度。
“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惯有的、令人压抑的威势,瞬间压下了教室里的喧哗。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牢牢锁定林晚,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终于等到猎物落网的、冰冷的笃定。
“林晚同学,”王德福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像淬了冰的钢丝,勒紧了林晚的喉咙,“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