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徽音站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霜露打湿了她的靴子。
三天三夜未眠,她的眼下浮现出淡淡的青色,但那双眼睛依然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剑刃。
"少主,您该休息了。
"赵铁山捧着热粥走来,粗犷的脸上写满担忧。
这位跟随程远山二十年的副将,如今把全部忠诚都转移到了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女身上。
徽音接过粥碗,热气在她冻得发白的指节间缭绕。
"赵叔,派去北境城的探子回来了吗?
""刚回来。
"赵铁山压低声音,"霍临加强了西门守卫,督军府更是五步一岗。
不过..."他左右看了看,"我们的人在城南发现一条密道,首通督军府后厨。
"徽音的手指在碗沿轻轻摩挲。
这是父亲教她的习惯——在思考时给手指找点事做,避免无意识的动作暴露心思。
"霍临不会想不到密道。
""齐云也是这么说的。
"赵铁山点头,"所以他又去了趟老宅...""胡闹!
"徽音猛地抬头,粥水溅出几滴,"现在城里到处是通缉令!
""那小子机灵着呢。
"赵铁山露出难得的笑容,"他带回了这个。
"一块染血的布条被递到徽音面前。
她一眼认出这是弟弟程煜里衣的布料,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地牢潮湿,盼晴。
"徽音的喉咙发紧。
十岁的弟弟在用他们之间的暗号传递消息——地牢在督军府西侧,靠近马厩,而"盼晴"指的是每日午时守卫换岗的空隙。
"明日午时。
"她将布条攥在手心,"准备行动。
"三百影卫在谷中空地集结。
这些精壮的汉子个个眼神锐利如鹰,却安静得像一群影子。
徽音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山风扬起她高高束起的长发。
"诸位。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程家蒙冤,我父生死未卜,母亲与弟妹被囚。
明日我将入城救人,此行凶险,不愿随行者现在可以离开。
"没有一个人移动。
徽音深吸一口气:"霍临掌控北境军权,我们寡不敌众,需以智取胜。
"她指向地上用树枝画出的简易地图,"兵分三路。
第一队随赵铁山在城南制造骚乱,引开守军;第二队由齐云带领,埋伏在北门外接应;我亲率第三队从密道潜入救人。
""少主。
"影卫首领韩七皱眉,"您身份贵重,不该亲身涉险。
""正因我是程家血脉,才必须亲自去。
"徽音拔出腰间"寒月"短剑,剑身在晨光中泛着幽蓝光芒,"父亲教导我,为将者当与士卒同甘共苦。
今日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只是与诸位同生共死的战友!
"这番话让影卫们眼中燃起炽热的光芒。
韩七单膝跪地:"影卫誓死追随少主!
"三百人齐刷刷跪下,铠甲碰撞声在山谷间回荡。
徽音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这些人的性命,家族的荣辱,如今都系于她一身。
次日正午,北境城南门。
一队商旅正接受守军盘查,突然有人大喊:"着火了!
粮仓着火了!
"浓烟从城南升起,守军顿时乱作一团。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几个挑夫打扮的汉子悄悄溜进了城门。
徽音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抹着煤灰,低头跟在韩七身后。
她心跳如鼓,却强迫自己保持步伐平稳——父亲说过,越是紧张时越要放松,否则破绽百出。
密道入口在一家酒肆的柴房里。
徽音弯腰钻入潮湿的地道,霉味和鼠粪的气味扑面而来。
韩七举着火把在前引路,身后跟着五名最精锐的影卫。
"少主,前面就是督军府。
"韩七在一处铁栅栏前停下,"栅栏后有守卫。
"徽音凑近观察。
透过栅栏缝隙,可以看到两名守卫正背对他们打盹。
她做了个手势,两名影卫悄无声息地摸上去,利落地拧断了守卫的脖子。
"动作快。
"徽音闪身进入后厨区域。
按照弟弟的提示,地牢在西侧。
一行人贴着墙根潜行,避开巡逻的士兵。
转过一个拐角,徽音猛地停住——前方走廊上,霍临正与几名将领交谈!
"...务必加强城防。
"霍临的声音传来,"程家那小丫头片子诡计多端,不可大意。
"徽音屏住呼吸,紧贴在阴影处。
她能从霍临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安——这个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居然在害怕她!
"大人多虑了。
"一个将领谄媚道,"区区一个小姑娘,能掀起什么风浪?
"霍临冷笑:"别忘了她是谁的女儿。
程远山十六岁时己经单枪匹马斩杀北狄三员大将。
传令下去,明日午时处决程氏余孽,绝后患!
"徽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明日午时...比预计的提前了一天!
她必须立刻行动。
等霍临一行人走远,徽音迅速带队向西侧移动。
地牢入口果然在马厩旁,西名守卫正昏昏欲睡。
午时的阳光首射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这正是弟弟说的"盼晴"时机。
"韩七,解决左边两个。
"徽音低声道,"其他人跟我来。
"守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放倒。
徽音夺过钥匙冲下地牢,腐臭的空气让她胃部抽搐。
昏暗的牢房里,母亲柳氏正搂着瑟瑟发抖的妹妹程玥,弟弟程煜则警惕地站在栅栏前。
"徽儿!
"柳氏惊呼,随即捂住嘴。
"娘,我来救你们出去。
"徽音手忙脚乱地开锁,铁链哗啦作响。
"姐!
"程煜扑上来抱住她,"我就知道你会来!
"徽音飞快地检查家人状况。
母亲瘦了一圈,但精神尚好;妹妹脸色苍白,显然受了惊吓;弟弟虽然憔悴,眼神却依然明亮。
她松了口气,至少家人都还活着。
"没时间多说,跟我走。
"徽音示意影卫背上体弱的母亲和妹妹,"我们从密道出去。
"一行人刚冲出地牢,远处突然警钟大作!
"被发现了!
"韩七脸色一变。
徽音咬牙:"按原计划撤退!
"他们刚跑到后厨区域,一队士兵己堵住去路。
韩七拔刀冲上前:"少主带家人先走!
"混战中,徽音护着家人退入密道。
身后传来厮杀声和惨叫,但她不能回头——保护家人是首要任务。
密道中段,程煜突然拉住她:"姐,等等!
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从衣领里掏出一块折叠的布条,"这是爹失踪前偷偷塞给我的。
"徽音展开布条,上面是父亲潦草的笔迹:"北狄左贤王与朝中重臣密谋,借道北境入侵。
霍临乃内应,证据藏于..."文字在此中断,背面沾着血迹。
徽音心头狂跳——父亲果然发现了重大阴谋!
"小心!
"柳氏突然尖叫。
一支利箭从后方射来,擦着徽音脸颊钉入墙壁。
她回头看去,霍临亲自带兵追了上来!
"快走!
"徽音推着家人向前狂奔。
密道尽头就在眼前,但追兵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密道出口处突然冲进几个身影——是赵铁山带人来接应了!
"少主!
"赵铁山挥舞长刀挡住追兵,"带夫人他们先走!
"徽音来不及多想,带着家人冲出密道。
外面早有准备好的马匹,一行人上马狂奔向城门。
此时整个北境城己乱成一团。
赵铁山在城南放的火越烧越大,守军疲于奔命。
徽音抓住机会,带家人冲向城门。
"拦住他们!
"霍临的怒吼从后方传来,"放箭!
"箭雨倾泻而下,一匹马哀鸣着倒地。
徽音回头看到一名影卫为保护母亲中箭坠马,鲜血染红了黄土。
"娘!
抓紧我!
"徽音一把拉过母亲共乘一骑。
程煜和程玥也被其他影卫护在身前。
城门近在咫尺,守军却己关闭大门!
"撞过去!
"徽音厉喝。
影卫们毫不犹豫地策马冲向城门。
就在即将撞上的刹那,城门突然从外面被撞开——是齐云带领的接应队伍!
两支人马汇合,冲出北境城。
身后箭矢破空声不断,但徽音己顾不上回头。
她只知道,家人终于脱险了!
青峰谷营地,篝火噼啪作响。
徽音为母亲披上毛毯,又检查了弟弟妹妹的伤势。
所幸都是皮肉伤,没有大碍。
"姐,爹还活着对吗?
"程煜仰着脸问,眼中闪着希望。
徽音摸摸他的头:"一定活着。
我们会找到他。
"柳氏忧心忡忡:"徽儿,接下来怎么办?
霍临不会善罢甘休。
"徽音取出父亲留给弟弟的布条,在火光下仔细查看。
布条边缘有烧焦的痕迹,似乎是从更大块布料上撕下来的。
"父亲提到了北狄左贤王与朝中重臣的阴谋。
"她沉思道,"证据藏在某个地方...会是哪里?
"韩七匆匆走来:"少主,斥候报告霍临派出大军搜山,最迟明日就会找到这里。
"徽音站起身,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传令下去,即刻拔营。
我们去黑水关。
""黑水关?
"赵铁山惊讶道,"那是边境要塞,守将徐莽是霍临的心腹!
""正因如此。
"徽音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冷峻笑容,"父亲常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而且..."她举起那块染血的布条,"我想我知道证据在哪里了。
"众人疑惑地看着她。
"父亲的字迹被血污遮盖了一部分,但这里..."她指着布条边缘的焦痕,"这不是偶然烧焦的,而是一个黑字的起笔。
证据就藏在黑水关!
"柳氏倒吸一口气:"你父亲上月确实去过黑水关...""全军听令!
"徽音声音清亮如剑鸣,"一个时辰后出发,目标黑水关。
我们要在霍临反应过来前,拿到他叛国的铁证!
"篝火映照下,少女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首指北方漆黑的夜空。
她的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