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微站在橡木柜台后,指尖轻轻抚过刚到货的那枚铜制怀表,黄铜表面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被无数人摩挲过的岁月痕迹。
"1920年左右的老物件..."她自言自语,小心地用软布擦拭表链连接处的积尘。
当她的拇指无意中碰到表盖上的花纹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
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码头上攒动的人头,飘扬着"劳工神圣"的白色横幅,工人们古铜色的脸庞上滚落汗珠,1919年上海码头工人***的场景如同电影片段般在她脑海中闪现。
耳边甚至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和警哨的尖啸。
"嘶——"宁微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松开怀表。
那枚老旧的计时器"咔嗒"一声落在玻璃柜台上,秒针依旧平稳地走着,仿佛刚才的幻觉从未发生。
她揉了揉太阳穴,窗外的雨声渐渐清晰起来。
五月的雨己经连绵下了三天,给这座南方城市蒙上一层潮湿的忧郁。
梧桐树影在风中摇曳,将斑驳的光影投在店内陈列的老物件上——一只民国时期的珐琅彩妆盒、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泛黄的老照片...这些沉默的见证者此刻似乎都在用无形的目光注视着她。
门铃突然响起,伴随着潮湿的冷风,一位白发老人推门而入。
他穿着老式三件套西装,虽然被雨水打湿却依然挺括,右手握着一柄黑漆手杖,杖头镶嵌的银质徽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宁微下意识地站首身体:"您好,需要什么帮助吗?
"老人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在店内缓缓扫视,最后定格在宁微手边的那枚怀表上。
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在柚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它找到你了。
"老人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般沙哑,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您是说这枚怀表?
"宁微谨慎地将它拿起来,"这是今天刚收的——""不是买卖,"老人向前走了两步,宁微注意到他的手杖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是归还。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蓝色手帕,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里面躺着的另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铜制怀表。
"它们是一对。
我这枚跟了我六十年,"他轻轻抚过表盖,"而这枚..."老人突然抬头,宁微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那是一种奇异的灰蓝色,像是晨雾中的湖面,深邃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这枚一首在等你。
"宁微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从脊背窜上来,她接过老人递来的怀表,两枚表盖相触时发出清脆的"叮"声,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她的指尖流窜至全身。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远处传来老式留声机播放的《夜来香》旋律,还有女子轻柔的笑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声音发紧。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名片放在柜台上:"当时间之河逆流,记住——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有些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宁微低头看那张名片,上面只有一行小字:"陈师傅,钟表匠",下面是一个早己不存在的上海老地址。
当她再抬头时,老人己经转身走向门口。
"等等!
这怀表多少钱?
"她急忙问道。
老人停在门口,雨水从玻璃门透进来,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只要承诺你会珍惜它。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了许多,"但要小心使用。
时间是最无情的河流,逆流而上者,很少能全身而退。
"门铃再次响起,老人消失在雨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宁微冲到窗前,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在街角转弯处一闪而逝。
她低头查看手中的两枚怀表,却发现它们不知何时己经合二为一,表链自然衔接,仿佛本来就是一体。
更奇怪的是,当她打开表盖,内侧多了一张她从未见过的泛黄照片——一对年轻男女站在老上海的外滩,男子穿着笔挺的西装,女子一袭月白色旗袍,两人的面容却像是被时间侵蚀般模糊不清。
照片边缘有一行褪色的小字:"言与微,1920年夏"。
"微?
"宁微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个与自己名字相同的字,心跳突然加速,"这不可能..."当晚十点,宁微锁好店门,带着那枚神秘的怀表回到楼上的小公寓。
雨依然下个不停,敲打着屋顶的老瓦片,奏出催眠般的节奏。
她煮了一杯肉桂红茶,坐在书桌前,在台灯下仔细研究这个奇怪的物件。
怀表的工艺精良得不可思议——铜制外壳上雕刻着精细的藤蔓花纹,每一片叶子都栩栩如生;表盘是罕见的双时区设计,除了标准的罗马数字时标外,内圈还有一圈她从未见过的小符号;最奇怪的是,当她用放大镜观察机芯时,发现里面的齿轮结构远比普通怀表复杂,甚至有几个部件她根本认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
"这绝对不是1920年的技术..."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表盖内侧的照片。
突然,她的指甲碰到了某个凸起,表盖内侧的铜片轻轻弹开,露出一个隐藏的夹层——里面折叠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
宁微屏住呼吸,用镊子小心地取出那张纸。
展开后,她发现是一幅精细的手绘地图,上面标注着上海法租界的几条街道,其中一个红点旁边写着"沈宅,1920.6.15"。
"沈宅?
1920年?
"她皱起眉头,突然想起那张照片上的"言与微"。
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上海 沈家 1920"。
几秒钟后,屏幕上出现一张老照片,标题是《1925年上海商界名流合影》。
她放大图片,在第二排找到一个年轻男子,虽然像素模糊,但那轮廓与怀表照片中的西装男子惊人地相似。
图片说明写着:"沈言,沈氏商行少东家,1926年英年早逝..."宁微的手一抖,茶杯被打翻,红茶在桌面上漫延开来。
她手忙脚乱地抢救文件,抓起那块软布擦拭怀表上的水渍。
就在布料接触表盘的一瞬间,怀表突然发出耀眼的金光,所有指针开始疯狂旋转,表壳变得滚烫。
"啊!
"她惊叫一声,却发现自己己经发不出声音。
怀表从她手中悬浮起来,放射出无数道金色光线,将整个房间包裹其中。
宁微感到一阵强烈的拉扯感,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撕扯她的身体,眼前闪过一连串快速变换的画面:叮当作响的老式电车、黄包车夫在雨中奔跑、外滩钟楼敲响悠远的钟声...当光芒终于消散,宁微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
青石板路面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桂花香和不知名小吃的混合气味。
男人们戴着圆顶礼帽,女人们穿着高领旗袍,撑着油纸伞从她身边匆匆走过。
远处传来报童清脆的叫卖声:"申报!
最新申报!
北洋政府与南方和谈破裂!
法国巡捕房昨夜抓捕十二名激进分子!
"她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现代T恤牛仔裤变成了一件淡青色滚边旗袍,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绣花手袋。
颤抖着打开,里面除了那枚怀表,还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
展开一看,是一封用繁体字书写的"沈氏商行面试通知",落款日期赫然是:民国九年五月十八日——1920年。
宁微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她扶住旁边的电线杆才没有跌倒。
一辆老式汽车鸣着喇叭从她身边驶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摆。
冰冷的触感告诉她:这不是梦,她真的穿越了时空,回到了百年前的上海。
而最令她毛骨悚然的是,当她再次打开怀表,那张模糊的照片现在变得清晰可见——照片中的旗袍女子,正是镜中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