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早己睡去,连最不知疲倦的霓虹也熄了最后一点挣扎的光。
万籁俱寂,唯有这间小小的、位于城市褶皱里的廉价公寓内,正上演着一场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午夜剧目。
“哐当——!”
“砰——!”
摔砸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寂静,如同钝斧劈砍朽木,又像无数瓷器被狠狠掼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桌椅板凳在客厅狭小的空间里猛烈碰撞、翻滚、哀鸣。
每一次撞击,都带着要将这笼子彻底拆解的狂暴。
沈昭萤侧躺在自己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老旧弹簧硌着骨头。
她面朝墙壁,睁着眼。
黑暗里,墙上剥落的墙纸纹路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影,像永远解不开的乱麻。
外面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她的眼神却是空的,穿过墙壁,穿过天花板,投向一个虚无缥缈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
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痛苦,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像戴着一张劣质的石膏面具。
摇篮曲。
她脑子里突兀地冒出这个词。
这永无止境的摔砸和咒骂,就是她沈昭萤的摇篮曲。
伴随她长大,渗入她的骨髓,成为她生命里无法剥离的噪音背景。
客厅的咆哮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酒气熏天的浑浊和失控的亢奋:“啊啊啊!钱呢?!
老子的钱呢?!
都他妈让你这丧门星败光了是不是?!”
那是她父亲沈景柄的声音。
紧接着,是母亲李秀芬尖利而虚弱的哭喊,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我没有!
……别打了!
求你了!
……是沈昭萤!
是她!
是她今天又要交什么资料费,五十块!
五十块啊!”
那声音急切地攀爬着,带着一种要将祸水彻底引开的疯狂,“她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就是个祸害!
扫把星!”
沈昭萤空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天花板上。
那里有一道又一道深褐色的、蜿蜒的裂纹,像干涸龟裂的河床。
一道,两道,三道……她开始默数。
仿佛那丑陋的纹路里藏着什么宇宙的奥秘。
“砰!”
母亲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下一秒,沈昭萤那扇薄得像层纸板的卧室门,被一股蛮横到非人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拽开了。
刺眼的白光洪水般涌进来,瞬间刺得她闭上了眼睛。
一股浓烈呛人的劣质白酒味混合着汗酸味和某种说不清的、属于失败男人的陈腐气息。
一只粗糙、布满老茧和油腻的大手,铁钳般攥住了她的头发,她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粗暴地拖离了床铺。
单薄的睡衣下摆蹭过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啦”声。
身体在地板上被拖行,后背、手臂、大腿传来***辣的摩擦痛感。
沈昭萤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像个没有生命的破麻袋,任由那只手将自己拖进客厅那片狼藉的战场中央。
李秀芬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亮,嘴角带着劫后余生的弧度,她像个野兽一样飞奔回自己的房间,却极轻的地慢慢关上门。
沈昭萤又把目光重新僵硬的移到天花板上,妈妈曾经……不是这样的。
天花板上的裂纹在她头顶飞速掠过,一道,两道,三道……她的计数被打断了。
头顶的光线被一个庞大而摇晃的阴影完全笼罩。
沈景柄赤眼球上布满狰狞的血丝,浓重的酒气几乎形成实质的烟雾,喷在林晚脸上。
“祸害!”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溅到沈昭萤麻木的脸上,“扫把星!
啊!”
每一个字都带着要将她撕碎的恨意,“老子养条狗都比养你强!
狗还知道摇尾巴!
你呢?!
就知道伸手要钱!
要老子的命!”
“你有口臭。”
沈昭萤默默开口。
“奶奶的,我去***的!”质问不需要回答。
拳头代替了所有的语言。
沉重坚硬的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在林晚单薄的肩胛骨上,剧痛像电流一样瞬间炸开,窜遍全身。
拳头和穿着硬底拖鞋的脚,雨点般落在她的后背、腰腹、大腿上。
沈昭萤感到视线模糊,耳朵嗡嗡作响,只有那一下下沉闷的殴打声异常清晰。
她把自己缩得更紧,双臂死死护住头脸。
数不了天花板了,她开始数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脚。
一下,两下,三下……数着数着,数字就乱了,像被狂风吹散的落叶。
她猛地呛咳起来,滚烫的液体冲破牙关的阻拦,“噗”地一声喷溅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
那血在灰白的地面上猛地绽开,边缘还带着细细的气泡。
那么突兀,那么鲜艳,像地狱里开出的妖异花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