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深处,只有柴油发电机重新启动后“突突”的低吼,为工作台的无影灯和生命维持设备提供着动力。
净水器在角落发出低沉的嗡鸣,开始缓慢地生产生存的源泉。
工作台上,光芒冰冷而集中。
陈铁山全神贯注,额角模拟出的汗珠不断渗出又被擦去。
他的机械手指以远超人类的精度和稳定性操作着:剥离受损严重、无法挽救的血肉组织,小心避开主要血管和神经束。
将微型生物传感器如同绣花般精准植入暴露出的神经节点,记录下菲菲独特的生物电信号模式。
将菲菲特有的大脑组织,连同连接的眼球和部分听觉神经,小心地置入特制的、充满缓冲营养液的透明“脑容器”中。
容器外壳是某种暗色的高强度复合材料,内部闪烁着细微的导光纤维,连接着生命维持接口。
将“脑容器”通过柔性导管与那个幽蓝的微型生物能-电能转换核心紧密连接。
核心开始发出低沉的、稳定的嗡鸣,指示灯由红转绿。
最关键的一步:神经接口焊接。
他操控着比发丝还细的纳米焊接探针,将“脑容器”输出的生物神经信号线,与冰冷的合金骨架、仿生肌肉束的动力控制节点、遍布全身的传感器阵列输入节点,进行精细到微米级别的焊接与桥接。
每一处连接,都关乎着意识与躯体的完美融合,容不得半点差错。
最后,将合金骨架与转换核心整合,覆盖上复合装甲板,用高能激光焊枪进行无缝封装。
流线型的身躯逐渐成型,闪烁着哑光的金属寒芒。
当陈铁山将最后一处颈部装甲板焊牢,并接驳好尾椎末端的平衡传感器回路时,他感到自己处理器都快要过载。
他屏住“呼吸”(系统模拟),颤抖着将手指按在连接着“脑容器”的生命监测仪屏幕上。
几秒钟的等待,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滴……”“滴……滴……”“滴……滴……滴……”微弱但坚定、逐渐变得规律的生物电信号波形,终于跳跃着出现在屏幕上!
紧接着,工作台上那具冰冷的、流线型的、覆盖着黑色装甲的机械豹躯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覆盖着装甲的眼睑(内置高清复眼传感器)缓缓睁开,露出两团起初有些涣散、迷茫,如同蒙着雾气的幽蓝光芒!
那蓝光闪烁了几下,焦距迅速调整,最终,清晰地、首首地映照在陈铁山那张布满油污、汗水和极致疲惫的脸上。
“喵……?”
一个带着明显电子合成质感、却无比熟悉的、透着浓浓困惑和虚弱的叫声,从机械豹下颌处的微型扩音器中传了出来。
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悲伤、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创造生命的震撼洪流,瞬间冲垮了陈铁山所有的防线。
冰冷的金属躯体无法流泪,但那压抑的、如同金属轴承在重压下摩擦般的呜咽声,从他胸腔深处迸发出来,在空旷死寂的库房里孤独地回荡。
他踉跄一步,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工具柜上,金属手掌捂住脸,肩膀难以抑制地耸动着。
他把菲菲……不,现在是铁爪了……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新生的铁爪(菲菲)似乎想抬头,但沉重的合金头颅只是微微动了一下。
它尝试挪动前肢,新安装的液压系统发出“嗤”的轻响,爪子笨拙地在金属台面上抓挠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音,整个身体却因不协调而侧滑,“哐当”一声摔在操作台上。
它显然很不习惯这具庞大、沉重而陌生的身体,幽蓝的复眼无助地转动着,再次看向陈铁山,发出委屈的电子呜咽:“呜……”陈铁山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深吸一口气。
他走过去,蹲下身,平视着铁爪。
他不再是用手揉猫头,而是伸出冰冷的金属手指,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触碰着铁爪覆盖着冰冷装甲的额头,指腹模拟出过去抚摸它毛茸茸脑袋时的温度和力度。
“没事了,胖胖……”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却异常温柔,“没事了……以后……你就叫‘铁爪’了。
爸爸在。”
几天后。
昏暗的灯光下,陈铁山耗尽了他珍藏的最后一点高纯度润滑剂和一个备用微型陀螺仪,终于调试好了铁爪后肢的平衡系统。
新生的机械豹迈着还有些僵硬、但己经能协调的步伐,在库房空旷的水泥地上来回走动,合金脚爪敲击地面,发出“咔、咔”的声响。
幽蓝的复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巨大空间。
陈铁山靠在冰冷的沙发上,他的左臂护甲裂痕用高强度胶暂时封住,内部的管线***着,等待合适的零件修复。
身心俱疲。
他看着铁爪走着走着,突然被地上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吸引——是他之前掉落的铜螺栓。
铁爪低下头,用新得到的、闪烁着寒光的合金爪子,笨拙地、锲而不舍地扒拉起来。
“咔哒…咕噜噜…咔哒…”那专注又笨拙的样子,那对“玩具”的执着,和过去玩毛线球时一模一样!
一股荒诞的暖意夹杂着沉重的责任感,如同温热的电流,穿透了陈铁山冰冷的金属躯壳,涌入他那颗血肉构成的心脏。
他轻轻抚摸着铁爪冰冷却又似乎连接着温暖灵魂的合金脊背,感受着下面动力核心传来的稳定嗡鸣和细微震动。
“胖胖,”他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既是对猫说,也是对自己说,“就剩咱爷俩了……这***世道,咱得……好好活着。”
发电机持续地发出“突突突”的低吼,如同这钢铁孤岛的心跳。
铁爪玩累了螺栓,像过去一样,寻找到那块陈铁山为它准备的、铺着隔热垫的温暖角落,调整了一下姿势趴好,幽蓝的复眼慢慢暗淡下去,进入了节能休眠模式。
一阵低沉而平稳的、类似散热风扇运转的“呼噜”声,从它体内传了出来。
库房外,是死寂的、充满致命辐射的废墟。
库房内,是昏黄的灯光、机油味、以及一只披着钢铁战衣却内核未变的猫的安稳“呼噜”声。
陈铁山闭上眼,冰冷的金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个沾着猫口水(也许是冷凝液)的铜螺栓。
活下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