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喊叫,一边是我满面惊恐的哭嚎。
父母慌张地将我紧紧抱住,医生和护士蜂拥而入,连门都差点被撞歪。
白色的灯光一时间打得病房雪亮。
“发生什么了?!”
医生焦急问。
我哆嗦着手,指着病房天花板的角落,声音颤如风中柳絮:“他……他就在那儿……”众人顺着我所指望去,然而,那里只剩空空一隅,白得令人发冷,哪里还有黑脸的影子半点踪迹?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空处,恍如坠入幻象与现实的边界,黑脸的男人己然消失无踪。
老太太在那片混乱中,竟缓缓闭上了眼睛,又陷入沉睡,鼻息平稳如常,仿佛方才那场惊恐的嘶吼只是某种错觉。
而她床头的监测仪器,依旧滴滴作响,如同催命的钟摆。
“到底在哪啊?”
父亲在我耳边问我,我却连说话都费劲,只低声呢喃,“不见了……他不见了……”“芷芷,你肯定是眼花了。”
母亲搂着我,语气带着几分自欺,“医生说了,你是命里带福的孩子,花神转世,邪祟都避你三尺,怎么会见到那些东西?”
她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当儿时的神话童话,却不知道我心里清楚得很——那黑脸男人,眼珠滴溜转着的模样,那“嘿嘿”的笑声,那牙白如刃的嘴裂,绝非幻象!
医生走到我床尾,低声和父母交谈。
我的耳朵贴在枕边,细细听着他们压低的声音。
“隔壁床那位……情况不太好。”
医生声音冷静中透着遗憾,“从病理角度看,老人在弥留之际有些‘视觉错觉’是常见的。
你们别往心里去,小姑娘烧得厉害,也容易幻听幻视。
正常反应。”
“可孩子才十二岁啊。”
母亲声音发紧,“她以前连丧事都没见过,这头一遭,怕是吓到了。”
“我懂。”
医生轻叹,“可这间是抢救室,离我们值班台最近,你们要是坚持换病房,只能转ICU。
但那边重症病患更多,孩子反而要自己待在里面,家属不能陪。”
父母对视一眼,显然有些动摇。
父亲的眉毛皱得死紧,沉声说:“算了……栩栩年纪小,别丢下她一个人……咱不换了,就在这儿待着。”
医生点点头:“安心养病。
至于她看到的那一幕,别追着问,越问越吓她。”
他转向我,试图用平静的语气安抚我:“小芷,听说你是省少儿体操冠军?
这么勇敢的小姑娘,不会被幻觉吓住,对不?”
我有气无力地点头,嘴角勉强牵动一下。
他拍拍我肩,鼓励似地笑笑便离开了。
夜深了,病房也渐归安静。
护士来给我挂营养液,我咽了几口白粥,全吐了。
父母手忙脚乱地擦拭,我却感觉身体越发沉重,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胸膛,连呼吸都变得缓慢艰难。
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可梦境却格外清晰,甚至不像梦。
——“小姑娘……小姑娘呀……”是谁在喊我?
声音干哑低沉,仿佛从床底下爬出来似的。
“小姑娘……”我不敢睁眼,浑身发冷,只能努力装睡。
“小姑娘啊……你听见了吗?”
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近,竟在我耳边呼气,带着一股潮湿又凉意森森的味道。
那不是母亲的呼唤,也不是护士的催促,那声音太老,太灰,像尘封了许多年的陈年衣物,带着霉腐的气息。
我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快停住。
忽地,“滋啦——滋啦——”,床头板传来刺耳的抓挠声。
我知道那是她,隔壁病床的老太太——或者说,不是她了。
她在刮床板。
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在黑暗里回响:“小姑娘……你听见了吗……”我的眼皮疯狂颤抖,额上己是冷汗涔涔,却动不了分毫,喉咙像被铁丝勒住,发不出声音。
“我要走了……要穿黑底蓝花的袄子走……你听见了吗……”她一遍又一遍说着这句话,声音幽幽荡荡,如一条湿滑的蛇,钻入耳膜深处。
我猛地睁开眼!
可眼前一片漆黑。
灯呢?
病房的灯不是整夜都亮着吗?
“小姑娘……”那声音还在。
我睁大眼睛,扭头看去——她站在我床边。
那瘦削的老太太,身子佝偻如纸,衣角浮动,脸藏在暗影之中,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微微泛光,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你终于醒了。”
她沙哑地说。
我无法动弹,整个世界静得可怕。
她缓缓倾身靠近我,喃喃重复,“我要走了……要穿那件黑底蓝花的袄子……我不能穿白的,不要白的,白的不好……”我连眨眼都不敢,只觉得西肢冰冷,整个人仿佛己从病榻中剥离,只剩魂魄。
她忽然转身,往门外走去。
门边的阴影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高大身影。
那不是医生,不是家属,他们头戴高冠,身形颀长,似人非人,仿若披着夜色的雕像。
他们跟在老太太身后,一同迈出病房。
病房门“吱呀”一响,微微打开。
门缝间,探进来一张脸。
那张脸,我终生难忘——焦炭般的皮肤,眼珠死白,嘴角撕裂成诡异的弧度,他蹲在门外,把脑袋斜斜地伸进来,看着我,嘿嘿地笑。
“苏芷芷……下一个,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