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两眼一抹黑,好半晌才恢复意识。
她被人背在身后,惊讶到瞠目结舌。
一如既往的黑长直,编成麻花辫垂在一侧胸前,带着补丁的素色衬衫,外面的毛衣还是捡她两年前旧毛衣改的。
是沈秀儿,兴力的媳妇,她的小儿媳。
周红衣眼眶发热,颤声道:
“沈~秀儿,你怎么会在这儿,还背我,咳咳咳.....”
“妈,再等等,马上到家了”
沈秀一米六不到,单薄的身子在厚厚的积雪中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更何况背着一个使不上力的周老太了。
可她咬着牙,吃力的往上又托了托。
像一个任劳任怨,瘦出脊梁的老黄牛,扎着头风雪无阻的往前走着。
到家的时候,她的后背,额发全都湿透了,硬出冰霜凝结的样子,浑身没有一丝热乎气儿。
可就算如此,她也先紧着婆婆,把人安置在炕上。
盖上厚厚的几层被子,又急忙去烧热水。
周红衣就这么在床上看着她,叹然又感动。
还是那么憨。
陈家姐弟四个,外加三个儿媳,只有她这么一个傻的。
整日被欺负了也不知道还嘴,笨的让周红衣看不上。
扫了眼家徒四壁,漏风的’寒舍‘,周红衣感到愧疚。
老大蠢,老二精,老三是个烦人精。
至于她家老四,是奸懒馋滑占了个遍,早早讨了个老婆,还整日不跟家。
要不是沈秀儿今天把她救回来,她本也不会动来老四家的心思。
啥都没有,来干啥?
感受到身下的凉炕,看到小儿媳用长满冻疮的手忙里忙外,周红衣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
怜惜有之,愧疚有之,后悔有之。
只是,这场冬雪里的失望,终于成了压垮周红衣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油尽灯枯。
第三天夜里,她茫茫然推开了沈秀儿手里的米汤,声音断断续续:
“给孩子留着吧,我不行了,咳咳,再让我抱抱小宝儿”
沈秀笨嘴拙舌,哭着放下碗,把三岁的奶娃娃抱上前一些。
圆圆的眼睛,清亮又纯澈,像极了她那早死的老伴儿,陈景玉。
周围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周红衣的眼神涣散。
临咽气的时候,好似听见了门口掀锅撂盆的摔打声:
“婆娘,大晚上给谁哭丧呢,你男人我还活着呢,家里有饭没,我快饿死了”
......
按理说春暖花开,可北城的冬比别地儿长几个月,花草的艳丽还掩盖在薄雪中,只等最后化冻呢!
满家屯里,家家户户早按耐不住,出来扫雪,透气。
周红衣坐在庭院的四方桌上首,脸色怔然。
要是仔细看她抠紧木桌的手,足可见她眼底的震惊堪比山洪海啸。
“婆娘~快点儿,我快饿死了”
陈兴力十八岁的年纪,刚讨上老婆,从他拐了又拐的调子,足可听出他的腻歪和炫耀。
他斜着头看厨房,丝毫没瞅见他对面老娘脸上阴沉的神色。
直到沈秀儿擦着满头汗,从厨房端来最后一盘菜,众人才把视线看向四方桌上。
一水的白菜豆腐。
老大两口子,加上女儿陈燕坐周红衣左侧,老二两口子坐右侧,老四沈秀儿坐对面。
加上周红衣,一共八口人,对着三碟子豆腐白菜干瞪眼。
二儿媳许美兰,搅拌着没几粒米的玉米碴子粥,不满的开口:
“这怎么吃啊,兴俊单位的食堂剩饭都比这个好”
大儿媳牛国娟本也看着没胃口,可最见不得许美兰装模作样,阴阳怪气道:
“是,俺们农村是比不得城里人讲究,就这饭,嫌弃别回啊,当我不知道你们两口子回来为了什么啊,不就是看老三想要妈的工作,你也惦记上了”
“你,兴俊~你看大嫂,怎么能这么误会我~”
骚狐狸,就会来这套。
牛国娟刚要说话,就被旁边的自家丈夫扯了扯衣袖。
见他悄悄朝上首婆婆那里努嘴,这才压下了火气。
陈兴俊见他妈一直不吭声,眼珠一转。
从桌下握住许美兰的手,祸水东引,瞅向旁边闷头大吃的陈兴力,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傲然:
“四弟,我平时工作忙,爸外出打工,家里妈需要你和弟妹儿多多照顾,这做饭的水平当然也要多提升”
说完看向沈秀,看似笑的和煦:
“弟妹,我没别的意思,你二嫂见多识广,厨艺也好,你没事多跟着学学”
沈秀儿臊的脸通红。
刚进门就被指错,碍于笨嘴拙舌,支支吾吾半天,没吐出一句完整话。
陈兴力自觉被扫了面子,冲着沈秀儿大嚷:
“没听见吗,让你好好学,城里人的舌头,金贵着呢,你以为像你一样好伺候呢”
陈兴俊冷了脸。
许美兰也不高兴了,这不是指桑骂槐,故意点她呢吗!
陈兴儒和牛国娟对视一眼,巴不得他们吵起来,好看热闹。
况且婆婆要强又要面子,在村里这么一嚷嚷,没准儿生气,把工作给她呢。
她也知道,丈夫陈兴儒为人木讷,和大学生老二,还有老儿子(一般指家中老小)比起来,并不受宠。
至于老三陈春玲,那是个要嫁出去的,肥水能便宜外人吗?
十里八村,她婆婆最是要强,可不是个傻的。
几人目光都盯在新媳妇沈秀儿身上。
唯独牛国娟女儿,五岁的陈燕,鸡贼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三个盘子里唯一的一个煮鸡蛋,吞了口口水。
沈秀儿小时候结巴过一阵,加上家里重男轻女,一直只有她听的份儿,越急越说不个囫囵话。
“我,我知道,以后,会好好,”
“哈哈,四婶儿是个结巴,嘎嘎嘎,像个呆瓜鸭子”
童言无忌,让桌边的几人都哂笑起来。
陈兴力臊的满脸通红,本如胶似漆的新媳妇也看的不那么顺眼了,当即扬手,气的想给她一脖溜子。
怎么就这么跌份儿,关键时刻挂不上档的玩意儿。
没成想,就在这时,周红衣站起身,扬手干脆利落的甩了一巴掌过去。
啪的一声,陈兴力捂着脸懵了,
桌边的人也震惊了。
五岁的陈燕啊地一声,捂着嘴傻在原地。
“你个瘪茄子玩意儿,自己还吭哧瘪肚的,怎么好意思数落媳妇儿,再让我看见你欺负秀儿,老娘给你两电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