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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三日,她天不亮就来。

灶膛里的死灰是她掏的,锈住的铁算子是她用砖角磨开的,连墙缝里塞的陈年花椒壳都被她捡了出来。

第五日清晨,当她踮脚把最后一撮八角归进贴着"辛"字的陶罐时,李三娘端着腌菜坛经过,脚步慢了半拍,坛口的荷叶晃了晃,露出点酸黄瓜的青。

"李姐。"柳蕙直起腰,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昨儿您说要泡新蒜,我把瓦罐晒好了,就搁在后窗台上。"

李三娘的手指在坛沿绞了绞,到底没说话,可走的时候,坛里多了两根嫩黄瓜——是顶花带刺的,显然没舍得给前头的灶。

柳蕙把黄瓜收进自己的竹篮,心里像揣了块暖石。

王嬷嬷的孤立计俩她早料到了,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墙倒众人推,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多擦半块灶台,多递半把葱,总能焐化点冰碴子。

第七日卯初,柳蕙蹲在陶瓮前翻腌菜。

竹片拨弄雪里蕻的声响沙沙的,突然触到片硬东西——是张旧纸页,泡得发皱,墨迹却还清晰:"柳承宗,贡雪里蕻两瓮,辛未年秋。"

她的手指猛地抖了下,竹片"啪"地掉进瓮里。

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父亲被捕那日,她躲在柴房里,看见官差踹开院门,母亲的蓝布围裙被扯破,怀里的瓷罐摔在地上——那罐里装的,正是雪里蕻的腌渍秘方。

"蕙姐?"小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柳蕙手忙脚乱把纸页塞进裹肚暗袋,转身时撞翻了竹篮,黄瓜滚了一地。

小桃蹲下来帮她捡,指尖碰到她手背时轻轻一缩——是温的,不是从前的冷。

"谢...谢小桃。"柳蕙低头捡黄瓜,声音发颤。

纸页贴在肚皮上,像团火,烧得她眼眶发热。

原来父亲当年不是因为御膳投毒,而是因为这雪里蕻?

那道圣旨里写的"心怀不轨,以膳食为媒行不轨之事",莫不是...

"当值时间摸鱼?"王嬷嬷的烟杆敲在瓮沿,震得雪里蕻溅出几点酸水,"柳蕙,今日西六宫的腌菜都归你理,日落前弄不完,仔细掌嘴!"

柳蕙应了声"是",指尖悄悄攥紧暗袋里的纸页。

她看见王嬷嬷转身时,袖角闪过抹红——是张妈妈房里的茜色宫绦,前日张监正来巡查时,张妈妈亲手给王嬷嬷系的。

日头西斜时,柳蕙终于理完最后一瓮腌菜。

她直起腰,后腰疼得抽抽,却看见张监正的官靴出现在灶房门口。

暮色里,他腰间的玉牌泛着冷光,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个描金食盒。

"柳蕙。"张监正的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明日贵妃要喝昨日那道清汤白菜,你复热了,明早卯正送景阳宫。"

王嬷嬷的烟杆"咚"地顿在地上,火星子溅到她裙角,烧出个焦洞。

她扯着嗓子笑:"监正爷,这清汤讲究现做现吃,复热可容易..."

"你当尚食局的冰鉴是摆设?"张监正瞥了她一眼,王嬷嬷的话立刻卡在喉咙里,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

柳蕙跪下行礼,额角触到地面的凉。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张监正这是在试她。

复热清汤最是考验火候,热过了汤浑,热轻了没味,更要紧的是...

"退下吧。"张监正转身时,玉牌撞出脆响。

柳蕙抬头,正看见他袖角晃过点暗纹——是片雪里蕻的叶子,和她暗袋里的纸页上,父亲的字迹旁画的那片,分毫不差。

晚间收工,柳蕙蹲在老灶前拨炭。

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她眼底发亮。

裹肚暗袋里的纸页还带着体温,张监正的话像根线头,正慢慢扯开十年前的旧网。

她摸出父亲留下的《四季庖厨经》残页,借着灶火翻到"急火煨汤"那章,墨迹在跳跃的火光里忽明忽暗。

"明儿的清汤..."她对着灶膛轻声说,"得用冰鉴镇过的骨汤,复热时加片鲜姜吊味,再撒点新摘的芫荽..."

灶膛里的炭突然"轰"地燃得更旺,火光照亮她攥紧残页的手——指节泛白,却稳如磐石。

王嬷嬷的孤立,张监正的试探,还有那片旧纸页里的秘密,都像这灶里的炭,越压越旺,终有一日要烧出个透亮。

墙角的更漏敲过三更,柳蕙把最后一块炭码齐。

明早卯正,景阳宫的晨膳桌上,那碗清汤白菜里,该藏着多少故事,多少因果,她还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今天起,这方老灶里的烟火,要烧得更烈些了。

卯正三刻的灶房还浸在晨雾里,柳蕙蹲在青石板上,指甲盖抵着砂锅边沿慢慢旋开。

"嘶——"

汤汽裹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苦意窜出来,她睫毛颤了颤。

昨夜张监正送来的冰鉴食盒,镇着的骨汤该是清冽的,可此刻掀开盖子,汤面浮着的油星子泛着古怪的青,她凑近嗅了嗅,除了白菜的甜,竟混着股凉丝丝的苦。

"小柳子发什么呆?"王嬷嬷的烟杆敲在她脚边,火星子溅到她沾着面的围裙上,"贵妃娘娘的晨膳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柳蕙没应声,手指探进汤里——水温刚好,可她的指尖却触到片薄如蝉翼的叶子。

捞起来对着晨光一照,叶脉呈掌状五裂,是苦瓜片。

再搅两下,又挑出两片薄荷,边缘还凝着冰鉴里的水珠。

她后背沁出细汗。

贵妃这两日正喝着太医开的暖宫汤,苦瓜性寒,薄荷散气,此刻混在热汤里,分明是要折了那点温补的效力。

"王嬷嬷,这汤..."她刚要开口,就见王嬷嬷斜倚在灶边嗑瓜子,金镶玉的护甲刮得瓷盘响:"复热的汤能有什么讲究?

快些装碗,阿福该来取了。"

柳蕙喉间的话又咽回去。

她想起昨日张监正袖角的雪里蕻暗纹,想起父亲残页里"治厨如治心"的批注,手指悄悄攥住围裙带。

转身从竹篓里摸出块鲜姜,刀背拍裂了丢进汤里,又撒了把新摘的芫荽。

"你这是作甚?"王嬷嬷的瓜子"咔"地碎在齿间,"监正爷只说复热,谁准你添料了?"

"嬷嬷,"柳蕙舀起一勺汤递过去,"您尝尝。"

王嬷嬷皱着眉抿了口,原本紧绷的脸松了些:"倒比昨夜鲜了。"

"姜能驱寒,芫荽提鲜。"柳蕙垂眼搅汤,"贵妃娘娘晨起胃寒,这样喝着暖些。"

王嬷嬷的烟杆在桌上敲了两下,没再说话。

灶房外传来小太监的脚步声,阿福的青布小帽先探进来:"柳厨娘,景阳宫的食盒。"他眼尾扫过砂锅里的汤,又迅速收回,手指在桌沿轻叩两下——这是前日她教他的暗号,代表"有话要说"。

柳蕙装着收拾碗碟,凑过去时阿福压低声音:"贵妃昨儿个又吐了,太医说胎气不稳。

这汤要是喝出个好歹..."他喉结动了动,"景阳宫的板子,可不长眼。"

柳蕙的手顿了顿,将最后一碗汤扣进食盒时,瞥见盒底压着片半干的薄荷叶。

她不动声色盖上盖子,把食盒推给阿福:"有劳公公。"

阿福走后,王嬷嬷凑过来:"你当那小太监真疼你?

景阳宫的周女官昨日还跟我打听,说这汤怎么换了人做。"她指甲戳了戳柳蕙额头,"张监正偏挑你,当是抬举?

我看呐..."

"嬷嬷,该刷锅了。"柳蕙端起脏碗往井边走,水声哗哗盖住了后半句。

日头爬上东墙时,柳蕙在御膳房后巷收拾残羹。

景阳宫的食盒送回来时,碗底刮得干干净净,她捏着空碗笑了笑——到底是喝了。

转过影壁,乾清宫的食盒正搁在青石板上。

她蹲下去揭盖子,一碗鸡茸汤凝着层薄油,显然送来没多久就被撂下了。

汤里的干贝丝、火腿丁码得整整齐齐,看不出半分差错,可她凑近闻了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人间烟火气。"

她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从前给先皇做汤,总爱多煨半柱香,让汤里浸着灶膛的暖。

可如今御膳房的厨子们,谁不是算着时辰起锅,就怕误了规矩?

柳蕙摸着食盒上的龙纹,忽然想起昨儿个阿福说的:"皇上昨儿在后花园站了半宿,盯着前皇后种的腊梅树发呆。"

夜风卷着残叶掠过她脚边,她望着井里的月亮,忽然有了主意。

子时三刻,灶房的火折子"噗"地亮起。

柳蕙摸黑打开最里层的木柜,角落的南瓜还带着土腥气,小米缸底沉着半升金黄的米。

她把南瓜削成小丁,和小米一起倒进瓦罐,蹲在灶前扇风。

火光映得她脸暖烘烘的。

父亲教过,小米要先泡半个时辰,南瓜得挑面的,火候得像哄孩子似的,先大火滚,再转小火煨。

她盯着瓦罐里咕嘟的泡儿,想起十岁那年,母亲也是这样给她熬粥,灶膛里的火光把母亲的脸照得很软。

"叮——"

更漏敲过丑时,粥香裹着甜丝丝的南瓜味漫出来。

她装了碗,用棉帕裹好,又在食盒底层垫了层软布。

"柳厨娘?"

阿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吓了她一跳。

她忙把食盒藏在身后,就见阿福扒着门缝笑:"我就猜你要捣鼓这个。"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钥匙串,"乾清宫的门,我熟。"

柳蕙把食盒递过去,附在他耳边:"就说是厨房多做的,别说是我。"

阿福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你就不怕...皇上动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