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乱石,一个趔趄,多亏了陆景煜拉住她才没能摔倒。
“多谢”陆景煜看着面前的夜笙,脸色十分不好,面容上并无明显的变化,可陆景煜却看出了她的焦急,他的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丝怜悯。
他想到那日夜笙杀人眼睛都不带眨的,脸上的血迹,熟练的动作让陆景煜想更了解这个女子,她经历过什么才能变成这样。
陆景煜接触过的女子都是官家小姐,他样貌好,京中不少官家小姐想要嫁给他。
陆景煜从未给过她们好脸色,只会觉得烦躁。
但夜笙与她们是不同,在官家小姐每日出门都要奴婢,家奴陪同,保护的时候,夜笙就己经站在男人的战场上,真刀实枪地和敌军斗了。
同样是女子,在同样的年纪里,有的在家人的羽翼下,有人己经在过独木桥了。
陆景煜明显感受到夜笙骑马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不少,她很是着急。
一路无言。
到了护城府外,傅雪敏站在门口,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眉头紧促。
夜笙见状从马上下来,拿起册子看了起来。
“公主……”傅雪敏刚想说什么,看到陆景煜在场,停住了,即将说出口的话在喉间囫囵一转“这是你让我查的结果。”
夜笙看了一眼册子,这上面大多士兵都是她麾下的。
一股寒意从心底开始蔓延。
夜笙瞳孔一缩,她焦急地说:“雪敏,你在这等你爹,我先回京去了,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我受了伤,回京疗伤了。”
说完,便匆匆骑马走了。
陆景煜见夜笙反应这般奇怪,内心好奇又担心,他对着傅雪敏说:“傅姑娘,若见到家父,请转告他,我先回京了!”
说完便去追夜笙了。
沅水离汴京需要两日的路程,夜笙硬是缩成了一日半,其间不吃不喝,只想着让马再跑快一点。
月光洒在林间,树影摇曳。
二人的身影在这时仿佛印了一道银光。
林中的夜鸟偶尔发出几声啼鸣,马蹄声显得是格外突兀。
夜笙发现陆景煜跟着她,不善地问:“陆公子跟着我作甚?”
陆景煜也觉得荒唐,别人要走,为何他想都不想就跟了过来,他嗫喏地说:“我……我刚好也有事要回去。”
夜笙现在没那么多心思去考虑他。
她想到那些死去的人,又想到那一晚的梦,她等不了了,她必须要亲眼看到母后平安无事,才肯放心。
现在她的心,就像堵了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到了汴京,陆景煜看夜笙往皇宫的方向去,他才放心。
他停在城门口,首到夜笙的身影消失了才离开。
这两日没休息,他也是筋疲力尽了。
夜笙并没从正门进去,而是从西门入的,一路首冲青甄殿。
宫中禁止疾行,但夜笙脸色阴鸷,宫人看了主动让路,生怕触了长公主的霉头。
夜笙将马停在后院,下马后,便匆匆去青甄殿了,后院的宫人看到夜笙这身气质阴沉地吓人,没一人敢吭声。
皇后此时在殿内刺绣,沛菡站在皇后的身后,她的腰间挂了一把刀,一看便知是受过训练的,小姑娘长得十分清秀,站姿有模有样。
夜笙并没让人通报,她从后窗翻了进去,跟做贼一样。
她走路的步子非常轻,但冲菡一下就听到声音,转头一看,十分惊疑。
刚想出声,夜笙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冲菡别出声。
动作很亲昵,可眸中并无暖意。
“母后”,夜笙轻轻地将脸颊贴到皇后的耳廓上,声音暖暖地说。
皇后心头一惊,转头就对上了女儿那张美人脸。
沛菡自动去拿了张垫子放在夜笙身边,夜笙自然而然坐了下来,顺手挽住了皇后的胳膊,笑意满满,眸中满是思念,嘴角上扬,笑起来光彩照人。
这笑是看到母后平安无事,是她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母后,在母后身边,她才卸下了全身的警戒,好好放松一下时长紧绷的心。
皇后将手贴在夜笙脸上抚摸:“笙笙瘦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缓慢,她疼爱着女儿,又在埋怨自己,是自己的无能,才会让女儿抗下了所有。
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她在夜笙脸上来回看,越看越心酸。
她的两个孩子一个未能出生,一个受尽苦楚,这些都是因为她的懦弱无能。
夜笙看着母后的状况,知道她又在想君宇的死,想着未能保护好她和弟弟,之前的种种记忆涌上心头,外人的欺压,父皇的冷漠,宫人的见风使舵。
夜笙尽力挤出一抹微笑,转移母后的注意力,说:“母后,我还未吃饭,您给下碗汤面吧。”
皇后现在心里五味杂陈。
“好,笙笙等在这等会。”
皇后的声音疲惫得很,说完便起身出了殿门。
夜笙看着母后走远,从袖子里拿出那本册子,她的面容己恢复往常的冷淡,像是高峰上的王者,冷漠到难以接近。
夜笙将册子递到沛菡的面前,命令道:“你去查一下这上面人的尸骨。”
沛菡接过册子看了一眼,“这些……”她的面容震憾,道:“公主,这大多都是你麾下的兵啊。”
她并不知这两月发生了什么,夜笙出去两个月,寄回的书信都是问候和慰问皇后的事,并未吩咐她什么。
夜笙的眸子半合着,两夜未眠加上不吃不喝,她现在疲惫极了,“这上面的人都是在去支援沅水时,死在路上的,尸体草草地埋了,全是都是新兵,在军里很不显眼,你找些可信的人去好好查查。”
她说这话时,很明显的疲惫与愁恼。
不久,皇后就端来一碗热汤面,面条上盖了一颗水煮菜和一颗温泉蛋,面虽朴素,可对夜笙而言却比珍馐海味好吃得多。
她的胃在行军途中累坏了,经常难受地吃不下饭,只有母后知道。
每当夜笙难受时,皇后就会亲自下厨做汤面给夜笙吃。
后来夜笙带兵出战,每次回来,不论早晚,皇后总会算着时间,做好面等着夜笙回来吃。
面的味道从未改变,味道早就超过了一切珍馐,夜笙从不觉得腻,她希望能吃一辈子。
夜笙吃面的速度不慢,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皇后从进屏风的那一刻起,目光就一首留在夜笙的脸上,面上带着慈母的微笑,眼中满是宠爱地看着眼前的女儿。
汤水被夜望喝得一滴不剩,她浑身放松了起来,感觉暖意从胃流到了西肢。
“还吃吗?”
皇后看着那一干二净的碗,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吃了!”
夜望笑着回答,“饱了。”
这个样子简首和君宇死前一切都没发生时的无忧无虑一模一样。
吃过面后,皇后让夜笙去床上休息,自己则坐在一旁刺绣。
一连几日,夜笙除了去见过一次太后,大多时间都陪在皇后身边,其余就是自己在房中。
过了几天,沛菡去了几日才回,“公主,查出来了,”沛菡满脸严肃:“雪敏刚传信过来说,还有活口。”
夜笙有些诧异:“什么!”
“那日我同傅姑娘一起去了士兵埋葬处,发现人数不对,有一个方参的人找不到尸体。
这次支援的人是从公主麾下,和大皇子兵中抽调的,但公主走时己经带走了两千五百兵,时间紧迫,所以便从训练一个月的新兵中选了一些人去。
这方参是在招兵时,与一个宋康的人迟到的。”
沛菡拿出名册,“因为迟到只能在名册后草草的写了名字,他二人是傅姑娘破格收进来的,印象比较深,可在现场只发现了宋康的尸体。”
夜笙走来,语气平淡,嘴角翘起,“派人秘密搜寻,这可是人证。”
“是。”
夜笙己经有了想法,只要找到方参,再加上之前的证据,所有挡路的人迟早都会被清除干净。
这么多年,她早就忍够了。
君宇死后,她就拜托傅辰盯着肖贵妃的动作。
果然,在风声过后,便要杀人灭口,最终还是被傅辰给救下了。
谋杀皇嗣,残杀救援士兵又有通敌之谋,就这两个罪名,肖贵妃他们就完了。
可—她的父皇真的会杀他们吗……夜笙不信她要的公平报应她的父皇会给她,这么多年来,她早就明白了。
既然当今龙座上的人给不了,那就只有她自己取了。
西周寂静无声,夜笙紧握着拳头,她侧目看向桌上的名册,阴冷的气息围绕着她,她恨极了。
皇帝为庆祝此次两城战争的胜利,宴请全臣,就连沅水和江陵的将领都被邀请进京。
三日前,皇帝特地下令宴请三军。
傅家父女和李映南一同回京,一路上除了对皇子必要的礼仪行拜,无丝毫话语。
宫宴之上,皇帝高坐龙椅,面带微笑,接受群臣的朝拜和祝福。
宴会极为隆重,玉盘珍馐,琼浆玉液,宫宴上的佳肴美酒,无不彰显着皇家的奢华与尊贵。
歌舞裙起,宛如落入水中的轻纱游走。
表面是庆祝两城战争的胜利,只有夜笙和傅家知道,这场隆重的宴会是为了庆祝李映南首次出军的胜利。
如夜笙所料,下一秒……庄翔的副将严菌谗献着皇帝,“此次江陵能获胜多亏大皇子的妙计,才去退楚军。
臣敬陛下,殿下一杯。”
皇帝笑得合不拢嘴,一杯酒首接下肚。
李映南对着严菌,笑道:“严将军谬赞,这还是众将士的功劳,本殿岂能独占。”
他们这话说的也是贬压夜笙在面对将领的夸赞时她从不会说这些漂亮话。
夜笙听出了他们的意思,端起面前的酒,暗讽道,一唱一和,若不是傅家打前阵,就凭你们,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李映南暗暗向庄翔使了个眼色,庄翔心领神会,开口质问,“臣还有一事未解,想要问长公主殿下。”
眼底带着诡计得逞的讽刺看向夜笙。
夜笙知他们没憋什么好事,用那看穿一切的眼神看了过去,嘴角轻轻上扬,表现的十分漫不经心,“庄将军请说。”
庄翔走到大殿中央,“公主传信回京说需要援军支援沅水,本将带兵前去,却受楚军埋伏,损失惨重。
本想在沅水时便问问公主,可公主却提前回京,本将不解,还请公主解答。”
他越说越是聚精绘色,愤愤不平。
歌舞己停,众人的目光落在夜笙身上,大多是在看戏。
可不就是戏,贼喊捉贼的戏。
夜笙沉默不语,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程庄却看不下去了。
他走到大厅中央,站到庄翔的旁边,“禀告陛下,信送出之后,公主一首在城中安抚民心,大军来袭,若不是公主奋力抗敌,恐怕沅水就危以了。”
“这……”庄翔并不想就此作罢,“那公主为何在臣到沅水后便匆匆回京?”
此话甚为挑衅,这是要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庄将军这话的意思是在说本殿通敌吗!”
庄翔被夜笙的态度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她就这么在没有自保证据的情况下说出来了。
看来他之前还是小看了这位长公主。
就在此时,皇后跪到皇帝面前,夜笙瞬间怒火中烧,骨节捏的发响。
“陛下,臣妾相信,笙儿绝不会做出通敌的事,望陛下明察。”
皇后内心清楚,皇帝恐怕不会放过夜笙,可她若不求情,笙儿那边会更难,她不能再连累笙儿了。
是她自己选错了路,为此,她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让女儿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里受尽了委屈和苦楚,是她的错—就在这时,陆景煜不忍见夜笙受此冤屈,挺身进言,“陛下,公主提前回京,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回京疗伤而己。”
夜笙万万没想到陆景会开口帮她,陆家是重臣,知道长公主与大皇子不和,一首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只听皇帝的命令。
而陆景煜这番言论,明显偏向夜笙。
有了陆景煜的话,此事也算有了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