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看着我长大的叔伯,决定从自家选个晚辈将来照顾我。
可惜,那四个年轻人没一个待见我。
就连我偷偷放在心尖上的顾卫东,也和厂里的厂花白薇薇走得很近。
眼看我到了婚嫁年龄,长辈们干脆组织了一场抓阄,让我亲手决定自己的归宿。
谁承想,我偏偏抓中了最没正形儿的沈放。
杨叔叔宣布结果那天,顾卫东却红着眼眶,堵在了我家门口。
1、“杨叔叔,我抓好了,是沈放。”
我摊开掌心被汗浸湿的纸团,上面的墨迹晕开,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翻涌上来。
也许这就是命,我和顾卫东,这辈子是走不到一起了。
杨叔叔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凑近细看,眉头拧成疙瘩::“念念,你想清楚,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抓了就是定了,往后不许反悔!”我怎么会不明白?可顾卫东的心早已给了别人,我又何必自讨苦吃,强求不属于我的东西。
除了他,选谁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我是烈士之后,生来就背负父辈的荣光与恩情。
婚姻大事关系家族利益,都由不得我自己选择。
我朝着杨叔叔,还有在场的几位叔伯深深鞠了一躬:“叔叔们,我认定了,绝不后悔。”
杨叔叔叹了口气,拿起笔,在一个红本本上郑重写下了沈放的名字。
“等通知下来,厂里和大院都会知道,沈放以后就是你的未婚夫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
刚走出杨叔叔家的小院,就看见四道挺拔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大榕树下。
周鸣是我舅舅家的小辈,是他们中最先按捺不住的。
几步冲到我面前,好奇地问:“念念,听说杨叔让你抓阄定对象,抓着谁了?”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顾卫东。
赵阳大大咧咧地一巴掌拍在顾卫东肩上,语气里全是戏谑:“这还用猜?肯定是咱们卫东哥啊,这大院里谁不知道念念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顾卫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看向我时,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一瞬间,我真想冲他吼出来,我没选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可转念一想,我跟在他身后这么多年,也该让他尝尝这抓心挠肝的滋味了。
周鸣见我抿着唇不吭声,又急切地追问:“念念,你倒是快说啊,急死我们了!”我抬头,瞥了一眼那个斜靠在树干上,嘴里叼着根草茎,一副事不关己的沈放。
“过两天,你们就清楚了。”
迎上我的视线,沈放嘴角勾了勾,露出玩味的笑。
我不再看他们,转身往自己家走。
赵阳没说错,整个大院,谁不知道我林念喜欢顾卫东,喜欢了很多很多年。
可他性子冷傲,唾弃我这种依靠父辈荫泽得来的“恩惠”。
更痛恨这种包办婚姻,认为它玷污了他的自尊,束缚了他追求真爱的自由。
更何况,他早就心有所属,那个叫白薇薇的厂花,温柔又多才。
因为我的存在,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
所以他恨我,厌恶我。
但他不明白,我的婚事,同样也是长辈们平衡各家关系、履行承诺的一种方式。
我的爱人,只能是他们四人中的一个。
无论我们自己心里,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
“林念,你站住。”
2、我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
白薇薇挡在我面前,她今天穿着崭新的的确良碎花衬衫,领口系着娇俏的蝴蝶结。
那张看似纯良无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挑衅:“你是不是选了卫东哥?”我懒得与她费口舌,侧身想绕开她走。
“哎呀!”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
紧接着,白薇薇无缘无故地摔在地上,手肘擦破了皮。
她没急着爬起来,反而先捂住胳膊,眼圈瞬间就红了。
顾卫东闻声赶了过来,箭步冲到她身边。
白薇薇仰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声音哽咽:“卫东哥,念念姐她不小心推了我,好疼……”我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见她疼得小脸发白,顾卫东立刻紧张地扶住她:“薇薇,伤到哪了?严不严重?我看看!”他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吹了吹白薇薇的手肘。
抬眼看向我时,眼神带着几分责备和不耐烦。
我冷眼看着眼前这幕,一句话也没说。
白薇薇瑟缩着往顾卫东身后躲了躲,声音带着哭腔:“念念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和卫东哥是真心相爱的,求求你高抬贵手,成全我们吧!”顾卫东以为我要发难,站起身,将白薇薇护在身后,连名带姓地冲我低吼:“林念!你还要不要脸?!为了拆散我和薇薇,你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下三滥的手段?明明是她自己摔倒演戏,我连指头都没碰她一下,反倒成了我的错!他的话字字扎心,将我残存的那点念想彻底击碎。
那我就故意给他看看。
我上前一步,对着还坐在地上的白薇薇,狠狠地推了一把!“白薇薇,下次演戏找个没人的地方,别脏了我的眼!”顾卫东气得脸色铁青,咬着后槽牙,一把扶起哭泣的白薇薇:“薇薇,我们走,别理这种不可理喻的人!”望着两人相互依偎的背影,我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烟消云散了。
其实以前,顾卫东对我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他会把自己的零花钱偷偷塞给我,会背着我淌过门前那条小河,会在我被大孩子欺负时第一个冲上来护着我。
直到他认识了白薇薇,写得一手好文章、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姑娘。
他被她的柔弱和才情吸引,一颗心慢慢偏了过去。
3、第二天,是大院组织的军文艺汇演。
按照惯例,我每年都要作为烈士子女代表上台接受慰问顾卫东、沈放他们作为优秀青年代表,自然也都在参演名单里。
顾卫东显然还在为昨天的事耿耿于怀,从彩排到正式演出,始终板着脸,没和我说一句话,我也懒得搭理他。
汇演中场休息,我在后台找了个角落透透气。
忽然,一个娇柔的声音飘进耳朵。
“卫东哥,你的领章有点歪了,我帮你弄弄。”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白薇薇踮着脚,正仔细地帮顾卫东整理军装的领子,手指有意无意地擦他的下巴。
顾卫东低着头,任由她摆弄,嘴角噙着一抹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白薇薇整理好领章,又仰头看着他,两人目光胶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黏腻。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转身想走,头顶却突然响起刺耳的声音。
我警觉地抬头:“什么声音?”没等我看清,一个黑影从上方急速坠落!是悬挂幕布的老旧吊杆!顾卫东也察觉到了危险,我下意识地喊出声:“顾卫东,小心!”他本能地朝我这边迈了一步,余光却瞥见旁边的白薇薇吓得花容失色。
他瞬间改变了方向,伸手去拉白薇薇。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迟疑,那沉重的金属吊杆已经朝着我的头顶砸了下来!我脑子一片空白,只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吊杆并未落下。
一阵天旋地转,我被人一把扑倒在地,后背撞上冰凉的水泥地。
吊杆擦着我的发梢砸在我刚才站立的位置,激起一片灰尘。
我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看到沈放压在我身上,手臂还紧紧护着我的头。
周鸣和赵阳也惊叫着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将我们扶起。
后台顿时乱作一团。
眼看差点酿成大祸,文工团的领导和保卫科的人迅速赶来处理。
白薇薇瘫软在顾卫东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我僵在原地,看着顾卫东焦急地安慰着白薇薇,心里一片冰凉。
我以为,就算顾卫东不喜欢我,这么多年的情分总还在。
谁能想到,生死一瞬,他为了认识不过一年的白薇薇,竟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刚才那一幕,周鸣和赵阳也看得分明,看顾卫东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异样。
保卫科检查后初步断定是吊杆老化松动。
白薇薇被顾卫东以受惊过度为由,提前送回了家。
当晚,顾卫东找到我的宿舍,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林念,今天后台的事,薇薇都吓坏了,你怎么反应那么慢?差点连累她!”他竟然觉得是我反应慢,害白薇薇受了惊吓?我冷冷地看着他:“顾卫东,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差点就死了!”他皱着眉,语气很不耐烦:“你这不是好端端的没事吗?!”“再说,你是烈士子女,身份特殊。
那么多人看着,肯定会有人救你!可薇薇不一样!她胆子小,今天完全是被你吓到了!都是因为你!”“你以后离她远点,别再吓着她了。”
说完,他愤愤地甩手离开。
之后两天,顾卫东没再出现在我面前。
直到第三天,杨叔叔家通知开会,正式宣布抓阄结果的那天,他才沉着脸来了。
4、关于我的婚事,几位叔伯格外上心。
最后决定由大院居委会出面,召集我们几家开个会,正式把事情定下来。
我到居委会办公室的时候,顾卫东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他迅速移开目光,脸色有些阴沉。
屋子里坐着的几家长辈和我们几个年轻人,气氛有些微妙,不时有人交头接耳。
“哎,你们说这事儿最后到底怎么定啊?念念到底抓着谁了?”“那还用说?八成是卫东呗!他和念念打小一块儿长大,知根知底的,又是咱们大院最出息的青年,多般配!”“可我听说前几天抓阄,念念抓到的是沈放那小子……”“嘘,小声点!沈放那混小子整天游手好闲的,组织上能同意?我看悬。”
“就是,白瞎了念念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抓了那么个签……”这些窃窃私语断断续续飘进顾卫东耳朵里,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周鸣和赵阳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谁都没有说话。
沈放靠在椅背上,双臂抱在胸前,对周遭的议论充耳不闻,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会议开始,居委会的李主任清了清嗓子。
就在这时,白薇薇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李主任!等一下!我有重要情况要反映!”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我下意识看向顾卫东,他对于白薇薇的出现也有些震惊。
白薇薇直接无视其他人,径直走到李主任面前,声音带着哭腔:“李主任,关于林念同志的婚事,我觉得……”没等她说完,一直沉默的沈放突然站起身,挡在了我和白薇薇中间。
他毫不客气地打断:“白薇薇同志,这是我们几家的内部会议,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白薇薇被他的气势慑住,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李主任皱了皱眉,也对白薇薇扰乱会议的行为感到极度不满:“白薇薇同志!现在是正式会议!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请你立刻出去!”白薇薇咬着唇,不甘心地看了顾卫东一眼,最终还是跺了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一场小插曲被打断,李主任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
“好了,关于林念同志的婚事,经过组织上的慎重考虑,并结合之前几位老领导组织的抓阄结果,现正式批复如下。”
我感觉到顾卫东悬着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忍不住偷偷瞥了我怕一眼。
我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李主任。
李主任打开文件,郑重地宣读:“奉上级指示,经研究决定,同意烈士子女林念同志与沈放同志的结婚申请,请双方尽快前往民政部门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特此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