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露水还凝在草叶上,应囚蹲在药圃前,指尖捏着片曼陀罗花瓣。云汐昨日说过,这花汁混着松烟可伪造秘图上的星纹,此刻他正将花瓣捣成浆液,混着从苏信处得来的逐鹿山庄密文残片,在宣纸上勾勒出歪扭的纹路。
"郎君在做什么?"念鸿揉着眼睛凑过来,发间还沾着昨夜缝布偶时的线头。应囚忙用衣袖遮住纸面,笑着捏了捏她鼻尖:"给小兔子做标记呢,等会儿和娘去看杂耍,不许乱跑知道吗?"
小姑娘点头,忽然指着他袖口:"爹爹衣服破了!"应囚低头,见青衫袖口被昨夜的燕尾镖划破道口子,露出底下淡青色的护腕——那是用醒神花纤维织成的,可抵御摄魂香。他正要说话,却见云汐端着药碗走来,目光在宣纸上一扫,忽然顿住。
"这是......"她指尖掠过纸面,曼陀罗浆液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紫光,与药王谷禁术记载中的"幻星纹"极为相似。应囚抬头与她对视,从她眼中看到了然与担忧,却无半分质问——这十年夫妻,她终究是信他的。
巳时三刻,应囚将伪造的秘图残页装入蜡丸,交给老刀。哑仆接过时,掌心朝上摊开,里面是枚刻着鸿雁的铜哨——风刃营的紧急信号。应囚拍了拍他肩膀,目送他赶着装满柴禾的板车下山,柴禾间藏着的,是按万剑阁形制伪造的兵器图纸。
"苏信那边如何?"云汐站在身后,替他系紧剑带,指尖在"惊鸿"二字上停留,"摄魂术的毒......"
"醒神花已煎好,"应囚转身握住她手,触到腕间红绳下的细疤,"待此事了结,我陪你回药王谷,查清令堂的死因。"云汐身躯微震,正要说话,却听见远处传来梆子声——净衣派的信号。
苍梧古道九曲十八弯,应囚选了最窄的一段设伏。道旁两棵百年古松间系着琴弦,正是他用寒江剑穗改制的"惊鸿弦",脚边散落着七十二枚铜钱,按北斗七星方位排列。他闭目回想十年前自创的惊鸿十三式,第一式"鸿爪留泥"需借琴弦之力弹出铜钱,封敌人七经八脉。
申时初刻,林梢传来衣袂破风声。应囚睁眼,看见三个黑衣人踏着树桠而来,腰间燕尾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为首者面罩上绣着竹叶纹,正是青羽堂的标记。
"东西带来了?"应囚负手而立,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
"先验货。"黑衣人抛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鹿首佩——逐鹿山庄的信物。应囚假装翻看,指尖却摸到玉佩内侧的刻痕,与沈砚舟密信上的笔迹一致。他暗自冷笑,将蜡丸扔过去,却在对方接住的瞬间,脚尖踢动地上铜钱。
"叮!"七十二枚铜钱同时飞起,在阳光下组成北斗星图。应囚挥剑斩断琴弦,惊鸿弦如灵蛇般缠住黑衣人手腕,铜钱则分射向三人膻中、曲池等大穴。为首者闷哼一声,蜡丸掉在地上滚出秘图残页,却见残页遇风即燃,露出里面的曼陀罗浆液——果然是陷阱。
"应囚!你敢耍我们!"黑衣人挥刀劈来,却见剑光一闪,刀刃竟被削成三段。应囚足尖点地跃上树桠,俯瞰着古道上乱作一团的杀手,剑穗扫过琴弦,发出清越鸣响。这是惊鸿十三式第二式"鸿影掠空",以琴声为引,扰乱敌人五感。
混战中,应囚瞥见其中一个杀手左腕缠着红绳,绳结样式与云汐的如出一辙。他心中一动,剑光转向那人咽喉,却在即将致命时偏了半寸,削落对方面罩——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左颊上有块蝴蝶形胎记。
"你是药王谷的人?"应囚惊问,少年瞳孔骤缩,忽然从怀中掏出个香囊掷出。粉色烟雾散开,应囚忙闭气后退,却见少年已咬碎毒囊,七窍流血倒地。他皱眉蹲下,在少年衣襟里摸到半片药王谷的令牌,背面刻着"勿念"二字,笔迹与云汐母亲的遗书极为相似。
酉时,应囚回到竹楼。苏信正坐在檐下喝醒神汤,断臂处缠着的布条已换成醒神花汁浸过的,颈间红痕淡了许多。他指了指桌上的纸包,里面是从万剑阁传来的密报:"沈砚舟私铸兵器的事,阁主已派人查证。"
应囚点头,将少年的令牌递给云汐。她指尖抚过"勿念"二字,忽然转身走进内室,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封泛黄的信,正是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信末落款处,赫然盖着与少年令牌相同的印鉴。
"这些年,药王谷被玄鸮渗透得千疮百孔。"云汐声音哽咽,"母亲当年拼死送出秘图,就是怕玄鸮用赤霄陵的《止戈书》制造战乱......"
应囚握住她颤抖的手,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马嘶声。他跃上屋顶,看见山道上一队人马正朝苍梧山而来,为首者骑着黑马,腰间玉佩正是万剑阁的"万剑归宗"佩。
"来得正好。"应囚冷笑,从怀里掏出沈砚舟的密信,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私铸兵器的地点——就在苍梧山后的山谷。他转头望向苏信,后者已会意,从怀里掏出净衣派的信号旗,朝天空挥了三挥。
戌时,万剑阁众人抵达竹楼。应囚以茶代酒,与阁主对坐,余光扫过对方身后弟子腰间的佩剑——剑鞘上刻着的云纹,与沈砚舟私铸兵器的图纸上一模一样。
"听闻沈某私铸兵器?"阁主放下茶盏,声音里带着威吓,"应大侠可有证据?"
应囚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伪造的兵器图纸,摊在桌上:"此图得自青羽堂杀手,上面的云纹剑式,与贵阁独门技法如出一辙。"阁主脸色骤变,伸手要夺图纸,却见应囚指尖微动,图纸竟被剑光钉在墙上,露出背面的暗纹——正是沈砚舟与玄鸮的密信内容。
"阁下若不信,可随我去后山山谷。"应囚起身握剑,"若搜不出兵器,我愿自断一臂谢罪。"
阁主盯着他眼底的冷意,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以惊鸿十三式冠绝武林的寒江剑隐,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挥手示意弟子跟上。
亥时,众人来到后山山谷。月光下,山洞里隐约传出锻造声。应囚示意苏信带人守住洞口,自己则与阁主率先入内。洞内堆满兵器毛坯,墙上挂着的赫然是万剑阁的铸剑图谱,角落还散落着暗影阁的燕尾镖。
"这......"阁主震惊得说不出话,忽听身后传来马蹄声,竟是沈砚舟带着人赶到。他看见洞内景象,瞳孔骤缩,却立刻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贤弟怎可如此?竟伪造兵器陷害愚兄!"
应囚冷笑,指了指沈砚舟袖口的竹叶纹:"青羽堂的标记,与暗影阁勾连的证据,还有......"他忽然抽出寒江剑,剑尖挑开沈砚舟腰间荷包,里面掉出的正是今日在古道上丢失的蜡丸残片,"这曼陀罗浆液,可是从拙荆药圃采的?"
沈砚舟脸色煞白,后退半步撞到身后弟子。那弟子忽然露出诡异微笑,瞳孔泛着幽蓝——竟是被摄魂术操控的傀儡。他挥刀劈向阁主,却被应囚一剑格开,刀刃落地时,露出里面刻着的鸮鸟印记。
"玄鸮果然无处不在。"应囚低语,剑光如电扫过洞内火把,顿时一片漆黑。黑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待苏信点燃火折子,只见沈砚舟的亲信们已尽数倒地,喉间插着的正是万剑阁的独门暗器"梅花针"。
阁主看着满地狼藉,再无怀疑,对着应囚一抱拳:"今日若非应大侠,我万剑阁险些沦为笑柄。沈砚舟私铸兵器、勾连外敌,按江湖规矩......"
"废去武功,逐出江湖。"应囚替他说完,目光转向呆立的沈砚舟,"如何?"
沈砚舟忽然跪地,痛哭流涕:"愚兄一时鬼迷心窍,求贤弟饶命!"应囚盯着他颤抖的肩膀,想起前世他跪在血泊中假惺惺落泪的模样,指尖握剑的力道加重,却在即将挥下时,听见云汐的声音:"念鸿在等爹爹回家。"
他浑身一震,收剑入鞘:"滚吧,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沈砚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山洞,消失在夜色中。
子时,应囚回到竹楼。念鸿早已睡着,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糖糕。云汐坐在灯前,正在修补他袖口的破洞,针尖闪过微光——那是用醒神花茎做的针,可辟邪驱毒。
"为何不杀他?"云汐头也不抬,声音里带着几分了然。
应囚在她身边坐下,看着烛火在她脸上投下的阴影:"他不过是玄鸮的棋子,真正的大鱼......"他摸出少年的令牌,"在药王谷。"
云汐放下针线,从怀里掏出半片秘图,与令牌背面的纹路拼接,竟组成完整的蝴蝶图案。图案中心,正是醒神花谷的位置。
"明日,我带你和念鸿去醒神花谷。"应囚握住她手,"我要你亲眼看着,玄鸮的摄魂术如何被彻底摧毁。"
云汐抬头,看见他眼中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在溪边替她捡药草的少年,那时他眼中也有这样的光,明亮而坚定。她轻轻点头,将头靠在他肩上,听见窗外传来苏信与老刀的低语,还有念鸿的呓语,忽然觉得,这场横跨十年的复仇,终于有了温暖的底色。
寅时,应囚站在檐下磨剑。寒江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剑鞘上的"惊鸿"二字被磨得发亮。他摸出怀里的青铜酒壶,壶身上"同生共死"四个字依然清晰,却再也唤不回从前的兄弟情。
"玄鸮,下一个就是你。"他对着剑身低语,剑光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比重生那日多了几分从容。远处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应囚抬头望向星空,北斗七星闪耀,仿佛在指引着某个古老的秘密,即将在醒神花谷揭晓。
云汐抱着念鸿走到他身边,小姑娘在睡梦中露出微笑,耳后的红痣与母亲颈间的令牌交相辉映。应囚揽过妻女,感受着她们的体温,忽然明白,这场复仇早已不再是单纯的血债血偿,而是为了守护这世间仅存的温暖,让这片江湖,不再有尔虞我诈,不再有妻离子散。
"明日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低语,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云汐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的阴鸷已退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十年前那个让她一眼倾心的少年侠气。
东方渐亮,应囚握紧寒江剑,带着妻女走向晨光。身后竹楼的风铃轻轻作响,不再是前世的催命符,而是新生活的序曲。江湖路远,但他知道,只要有这两个人在身边,再深的阴谋,再狠的敌人,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