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外面下雪了吧？
真冷。
代秀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蜷缩着身子。电热毯好像坏了，被窝里冰凉冰凉的。
苍老的手摸了摸身底下，然后睁开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个电热毯已经用了九年，兰花也已经走了九年。自从女儿也死了以后，她这孤老婆子，就真的活的跟个孤鬼一样了。
没人管，没人问，也没人要。
手指头哆哆嗦嗦的从床头摸到手机，努力的喘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把那些熟悉的电话号码拨出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一连拨了好多遍都是正在通话中，代秀英也已经习惯了听到手机里说这句话。
“忙啊，你们都忙。
忙点儿好哇！
忙起来了才不想家。
不用惦记我这孤老婆子，我身体好着呢，昨晚上还吃了一碗稀饭，热乎的…”
她开始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的跟手机里那个声音说话。直到手机里的声音也没有了，她才住了嘴。
感觉到有冷风从窗户缝隙里吹了进来，吹的人心头都发寒。因为实在是太冷了，她才终于舍得从冰凉的被窝里爬起来。
刷过牙洗过脸以后，颤颤巍巍的扶着墙走到大衣柜那里。摸了摸红漆斑驳的大衣柜，心里挺难受的。
这是她的嫁妆。
嫁给老头子的时候，她大哥跑了好远去隔壁市里才买到的，是当年最时兴的样式了。
可是现在，大衣柜被嫌弃的扔在了这漏雨漏风的破房子里。
就像代秀英一样，没人要喽。
苍老的手背抹过皱纹遍布的眼角，然后吃力的拉开大衣柜门。把当年结婚时候，穿的那件红色灯芯绒棉袄翻了出来。
老旧的棉袄就算被精心的保留，也依旧散发出了一股腐朽的味道，但是代秀英不在乎。
脱下身上不暖和的衣裳，把这件红棉袄再次穿在了身上。
哎呀，可真暖和。
拿起木头梳子坐在镜子跟前，费劲巴拉的背着手，把头发梳了又梳。
这么多的白头发呀？
真的是老了。
她突然觉得好委屈。
“老头子，你不是讲等我头发白了以后，你还要给我梳头发的吗？
你看看你这不讲信用的老东西，一直就最会忽悠我。
你也看不见你死了以后，我这些年过的有多苦哇…”
絮絮叨叨的一边哭一边梳头，等把头发梳好了以后，才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拉开抽屉，里面是她平时吃的各种药。
人年纪大了呀浑身都是毛病，不是这疼就是那疼。
有钱人家或者孩子孝顺的，用好药养着老的，那是人家有福气。像她这种没福气的，就只能靠着那低薄的养老金，硬熬。
但是现在，她熬不住了。
食道癌。
前段时间实在是嗓子里疼的厉害，才舍得花点钱去医院里检查了一下，然后就查出这么个结果来。
回来以后她哭了好几天，也不是说怕死吧。就是觉得自己这大半辈子，活的跟个苦瓜似的，咽口唾沫都是苦味的。
结果临了临了还不给个好死，真是太欺负人了！
一边哭，一边大口大口的把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粒，全往嘴巴里塞。
苦哇，真的苦。
苦的心肝都疼。
把攒下的大半斤药全炫完以后，她从箱子底下翻出了结婚证，然后躺回那早已经不暖和的电热毯上。
最后打开结婚证看上一眼，委屈地抱在怀里，才哭着闭上眼睛。
赵坤，我找你算账来了。
* * * * * *
一九七九年，夏。
代秀英再次睁开了眼睛。
“妈，你醒啦？”
一个身穿青绿色长衣长裤的大姑娘，正温柔乖巧的站在床跟前。身上还系着围裙呢，一看就知道正在忙活做饭。
“兰花？！”
代秀英猛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一样看着已经死了好多年的女儿，就这么水灵灵的又出现在面前。
这，这是二十多岁时候的兰花！
“妈，你怎么了？”
赵兰花奇怪的看着她妈，然后在围裙上面把手上的水擦干净，伸出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是有一点烫，要不然再吃一粒安乃近呢？你这反反复复发烧好几天了，感觉整个人都烧迷糊了一样。”
“我发烧了？”
代秀英抓住女儿的手，是暖的！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只还算年轻的，没有那么多皱纹的手！
再扭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突然，心脏砰通砰通跳的厉害！
她感觉，自己这情况是不是像那些小说里写的一样，重生了？！
着急忙慌掀开盖在身上的单被，放在地上的鞋子都没顾上踩，就扑到桌子上一把抄起镜子。
然后，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老天爷呀，你终于睁开眼了！”
笑着笑着又哭起来。
“呜呜呜，老天爷睁开眼了呀！”
扔下镜子转身抱住女儿，代秀英哭得撕心裂肺。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
赵兰花被她妈这又哭又笑的疯癫样，给吓得不轻。
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心里瞎寻思，嘴上也不敢说。
好在外头有人推门进来了。
赵坤下班以后顺道拐出去接了小儿子回家，走到院子里就听到媳妇儿的哭嚎声。把他吓得车子一停，儿子都顾不得管，就着急忙慌的冲到屋里。
“秀，你怎么了？
哪疼啊哭成这样？
走，我再骑车带你到医院看看去。不行咱就住院，别在家里硬挺着了。
别心疼钱，你男人能挣回来！”
代秀英再次听到丈夫的声音，猛一下转身看过去。
依旧是那个高大的人，也依旧是那张板正英朗的脸。现在正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嘘寒问暖。
“老头子！”
放开女儿，代秀英嗷嗷哭着冲进丈夫的怀里，把赵坤给吓得一脸惊悚。
不是，我今年满打满算的也才刚到48岁！就，就这么水灵灵的成老头子了？！
难道是我最近活儿太忙弄得太邋遢了，媳妇儿开始嫌弃我了？
心里头逼逼叨叨的瞎想，手里还拍着哄着安慰媳妇儿。
“不哭了不哭了，是病的太难受了对吧？走走走，咱赶紧再到医院去找医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