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和来光、云鹊分别后,又在外城晃悠了大半日后才重返坊市。还是晌午,街道两旁的红灯已经高高挂起,彩绸飘扬。
小乞儿初九穿梭其中,不合脚的草鞋在结冰的街道上缓步行走,融化的冰水从鞋底渗进脚里,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四肢,冷得她直哆嗦。
突然,一阵洪亮带着尖细的声音传来,“嘿,姑娘,贫道看你印堂发黑,命中有劫啊!”初九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相士正坐在小摊后,对路过那方脸的姑娘摇头晃脑地说道。相士身后立着一方挂布,上面大笔挥写着“神算五十文”。
这姑娘可不是吃素的,一听这话指着他骂:“你这牛鼻子老道,自称什么神算,胡言乱语什么!姑娘我最近运气好得很!”
这般泼赖的模样,口水飞溅,吓得相士连忙拂袖掩面,连连摆手。初九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梳着双丫髻的姑娘脸色发青,两眼居然透着一股黑气,确是时运不济,若不及时化解,恐命中劫数将至。
城中百姓就等着这一天放花灯求平安帛运,这姑娘偏偏在今日听到了这般触霉头的话,心中自是抵触不已。
骂了几句狠话解气后她便快步离开了坊市,生怕相士不着调的判语真应验在自个身上。
初九远远见那姑娘离开,暗道自己招揽客人的时候,可不能像这般,一口气就将客人给赶跑。就以她现在走路都喘气的身板,别人随便给她一拳就够她躺两天了。
初九还蹲在明月楼的墙角,每每她上前想要和人搭话时,就被人家一袖轰走。碰上心软些的大娘,给她一个煎饼吃也就打发走了。
就这样临近夜晚,初九还没迎来第一单生意,而街道上的商贩大多数都已经早早收起了摊子归家,只剩下零星几个卖花灯的小贩。
这些日子,初九已经熟知讨饭之道,只要不在世家贵族的门前多加逗留,在墙角讨饭只要不挡了人家的道,一般是不会挨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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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喜欢蹲在明月楼墙角讨饭,明月楼之所以宾朋满座,门庭若市,也不乏有这说书人妙语连珠,那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当然这里也是其他乞丐的宝藏圣地。
说书人案板一拍:“要说到九皇子轩辕宸不顾皇上反对,毅然要迎娶那天香楼名妓如烟为侧妃,那皇上气的是...”初九贴在墙角听了一会,数来数去,这轩辕宸已经娶了第十个侧妃了,她还是觉得昨天的奇闻怪谈更有意思些。
相传宋将军北伐得胜归来,仙人叹其根骨绝佳,要收他为徒,却被他以尘缘未断毅然拒绝。不知是否真有仙人存世,初九蹲在墙角,自顾自地胡思乱想。
这样的风流旖旎,初九虽不爱听,可还是有不少看客哐哐地打赏,初九听到铜板落下的声音羡慕不已,心里打着主意:要不我想办法拜这说书先生为师,指不定也是一条生路。
天色渐渐晚了,来光和云鹊都不在。按往日初九还能同他们多留一会听书,回去左右也无事,最重要的是大盘打不过来光。
眼下初九瞧就剩自己,虽说还剩一卦能保命,安全起见,晚上这里定是热闹无比易起事端。
想到这里,初九便站起身,背对着明月楼,往城外落脚的破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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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初九从破庙中早早地醒来,寻思着用这两日存的五文钱看看能不能买张符纸和朱砂,在挣到钱之前,她可不能让自己冻死。
今日她算过,昨日那姑娘一定会来,要得到对方的信任,她可不能再是这副脏乞丐的模样。
于是初九到河边,打算将自己收拾干净。她伸手触碰到河水,猛地缩回手,又咬了咬牙闭眼捧了一大把清水,搓洗自己的脸和头发。
此时天边还挂着几颗零散的星星,呈现出淡淡的灰色,她的双手和脸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黏成一片发着臭气的头发这才洗干净。
初九走到坊市时,灰色的天幕才渐渐褪去,微弱的晨曦透着朦胧的雾气,她遥遥望去,见昨日那姑娘脸上透着焦急的神色满大街的在寻人。
想必是在找昨天的术士,那术士还未出摊,她的机会来了。
“这位姑娘,是在找昨日在这摆摊的术士吗?”初九喊停正欲离去的采萤。
“小孩,你知道昨天那大师今日会来吗?我寻他有急事!”采萤焦灼地回来踱步。
“姑娘想必你是为了化解劫数而来的吧。我师承高人,精占吉避凶之道,只要二十文,你看如何?”初九眨着清澈的眼睛,毛遂自荐。
采萤见这不过十岁大、鹑衣百结的乞儿,即便她近日霉运缠身,还不至于昏了头相信这么一个孩子。她若还找不到东西,只怕命都要没了,她不再回应初九,从初九身旁拐了个弯,打算晚些时候再来。
初九急忙复窜到采萤跟前:“姑娘,昨天我也在,今日你去而复返,想必你是遇上了难事。况且那术士来去无影,若等不到他,后果将如何?你可承担得住?”
旋即她话锋一转:“不如我先帮你算上一卦,不准不要钱,也就两盏茶的功夫。没准他刚好就来了呢?”
采萤听这话犹豫了片刻,答应了下来,她将近日一连串的怪事告诉了初九。采萤原是城东崔小姐的丫鬟,前阵子刚被提拔成了一等侍女。
她原以为自己的好运来了,可谁成想后来怪事连连,她一向身子骨好,先是一病躺了大半个月不提。
崔小姐原先是最喜欢采萤的手巧玲珑,采萤入府不到两年这就成了一等侍女,可最近病了大半个月不能贴身伺候,已经惹得小姐不悦。
好不容易她身子大好,能办事了,小姐最喜爱的罗裙经过她手就勾破了丝线。她手上虽说都是粗茧,可她也是做惯活的人自然知道对待贵重丝绸要小心翼翼。她是想破了脑袋也不知当日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直接上手扯断了裙摆的丝线。
采萤百思不得其解,情急之下哭了起来:“昨天我外出回去,小姐的首饰就丢了。可偏偏昨天又轮到我洒扫。如果还找不到,我不仅要挨十个板子,还要被赶出府去。若被赶回家中,我爹指不定要把我卖到勾栏中去。”
讲述之间,采萤和初九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路人。“小姑娘,我看你这是中了邪,建议你去城南边大师去看看。前阵子我孙子总是半夜不睡,我才带他去过,很灵验的。”
“这小乞丐我天天看他在千味楼附近要饭,跟着另外两个半大小子,他哪里懂得算什么卦。”
“是啊是啊,你在这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这就赶紧去了。这小乞丐,我看你信他还不如信我。”周遭一通哄笑声,采萤顿时涨红了脸。
她刚被罚了一个月的月钱,之前的月钱大多都寄回家中去了,手里哪里还有什么余钱。这小乞丐说了不灵不收钱,如今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初九从衣襟中拿出了一张前天捡来的纸,用手仔细捋平,再跑到千味楼找小二借了把笔。一通忙活下来,看得路人那是面面相觑,议论纷纷:“这姑娘怕不是疯了吧,就这小乞丐都能算命了。”
初九让采萤随意写心中想问的字,找、惑或解其他能测出近日怪事的相关字都成,奈何采萤大字不识,只好以她的名字为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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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采萤一笔一划将自己的采字写了下来,初九拿过纸细细一看,随即眉头微皱,这个朝代怎么还有用邪术害人的道士,也不怕损了自己的修行。
她咦了声,问道:“采萤姑娘,最近你可有得了旁人送的贴身物件。”
采萤闻言,将腰间系着的海棠香囊解开,眼神茫然:“这是与我同在崔府做丫鬟最好的姐妹为了庆祝我升一等丫鬟特地做来送我的。”
初九接过香囊,打开一看,里面果不其然有张符:“此乃借运符,再加上你日夜佩戴,汲取运道,你才病弱缠身,霉运不断。”
采萤微微张着嘴,脑袋里嗡一声,她自入府就和兰香同吃同住,当成姐妹,竟然要这么害她。
迷茫过后,采萤开始愤怒,恨不得立马回去找兰香对峙,随后升起的是无尽的后怕:“大师,那我现在要怎么办呢?”
初九回了声莫急,四处张望,找到了那术士,他也在人群中伸着脑袋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