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轰鸣在脑海中炸开,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甲狠狠抠进粗糙泛黄的书页里,几乎要将那行刺目的朱砂连同下面的纸张一起抠穿!胸腔里翻涌着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喉咙,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嘶哑低吼,在死寂腥臭的囚室里疯狂回荡:
“藏于何处?!到底藏于何处——?!”
声音撞在冰冷湿滑的石壁上,激起空洞的回响,更添绝望。
铁门外甬道壁上,那点昏黄摇曳的火光,将巨大的、扭曲的阴影投射在污秽的地面和石壁上,如同无数狰狞的鬼魅在无声地舞蹈、嘲笑。石壁渗水的滴答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敲打在紧绷欲裂的神经上。
指尖深深陷入书页,粗糙的纸面摩擦着被磨破的伤口,带来细微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被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焦灼!铁矿图!萧王府!私藏!谋逆!每一个字眼都重逾千斤,足以将整个大胤朝堂掀个底朝天!
皇帝!他把我丢进这地狱般的诏狱,不是要我的命!他是要我在这绝望的黑暗里,在这死亡的边缘,为他找出这把足以斩断萧王府百年根基的屠刀!他要我成为他手中最锋利、也最见不得光的那把刀!
“嗬…嗬…” 粗重的喘息声在喉间滚动,带着血腥的铁锈味。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那行被生生掐断的朱批上,试图从每一个笔画的转折、墨色的浓淡中,榨取出一丝一毫的线索。然而,没有。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空白。
就在这焦灼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的边缘——
“吱呀——!!!”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铁门开启的摩擦声,如同鬼爪刮过耳膜,骤然撕裂了囚室的死寂!
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一道更大的缝隙。比之前更明亮、更跳跃的火光,如同粘稠的、带着松油腥气的潮水,瞬间涌入这狭小的污秽空间,驱散了大片浓稠的黑暗,也将门口那个枯瘦如鬼魅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污秽的地面上。
又是他。总管太监。
他依旧逆光而立,深紫色的袍服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那张面白无须、如同石雕般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珠在跳跃的光线下缓缓转动,如同两颗蒙尘的琉璃珠,精准地扫过囚室内狼藉的稻草,扫过我沾满污垢、镣铐加身的狼狈,最终,落在了我身前那本摊开的、残破的《山河志异》上。
他的目光在那行刺目的朱砂批注上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随即,滑腻尖细的嗓音,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令人骨髓生寒的腔调,在囚室中响起:
“沈姑娘,”他微微颔首,姿态带着一种虚假的、居高临下的“礼数”,“陛下让咱家来问问……”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底深处,翻涌起一丝如同毒蛇发现猎物般、极其隐晦的幽光。枯瘦的嘴唇翕动,吐出的话却淬着冰渣:
“‘脏东西’……”
声音更轻,更缓,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缓缓碾过人的神经。
“……晒得如何了?”
问话!***裸的、带着血腥玩味的问话!如同刽子手在行刑前,询问待宰的羔羊是否准备好。
囚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我粗重的、压抑的喘息。
我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的屈辱而微微颤抖。沉重的镣铐随着身体的颤抖,发出沉闷而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我抬起了头。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滞,仿佛每抬起一寸,都要对抗千钧重压。沾满污垢和干涸血迹的脸庞,在摇曳的火光下显露出来。额前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皮肤上,嘴唇干裂起皮,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但那双眼睛。
在抬起的瞬间,如同被寒潭深水彻底淬洗过,褪去了所有的焦灼、愤怒和绝望,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冰冷的沉静。那沉静深不见底,映着门口跳跃的火光,也映着总管太监那张枯瘦阴冷的脸。
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总管太监那双浑浊的、带着审视和玩味的眼睛。
然后,嘴唇翕动。
声音因为长久未进水而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在死寂的囚室中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请回禀陛下……”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本摊开的、残破的书册,落在那行刺目的朱批上,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掀棋盘的人……”
“找到了刀。”
话音落下,总管太监浑浊的眼底,那点玩味的幽光骤然凝固了一瞬!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激起了细微却清晰的涟漪!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拂尘的雪白长毫。
找到了刀?他显然听懂了这隐晦的比喻!指的就是铁矿图的线索!
但,这还不够!
我迎着总管太监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继续开口,声音依旧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但……”
刻意停顿,目光直视总管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要穿透那层浑浊,看到其背后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刀太钝。”
三个字,清晰无比。
总管太监捻动拂尘的手指猛地一顿!浑浊的眼珠里,那点幽光瞬间变得极其危险!刀太钝?什么意思?是在质疑陛下的安排?还是在……讨价还价?!
“需……” 我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眼中翻涌的惊疑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磨刀石。”
“磨刀石?” 总管太监那滑腻尖细的嗓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和一种被彻底颠覆预期的震怒!他枯瘦的身体甚至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珠死死锁定我,仿佛要从我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戏谑或疯狂的迹象!在这诏狱深处,面对陛下的意志,她竟敢提条件?!竟敢索要“磨刀石”?!
囚室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我沉重的呼吸。
在总管太监那如同实质的、带着杀意的目光逼视下,我缓缓地、极其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萧绝。”
声音不高,却如同两枚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这凝固的空气!
“萧绝”二字出口的瞬间,总管太监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那双浑浊的眼珠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翻涌的惊怒、不解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洞悉一切的骇然所取代!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镣铐加身、狼狈不堪的囚徒!
磨刀石……竟然是萧绝!用萧王府的世子,去磨砺指向萧王府的屠刀?!这是何等疯狂!何等狠毒!又是何等……精准的算计!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了拂尘的长柄,指节捏得惨白。浑浊的眼底,幽光疯狂闪烁,惊疑、震撼、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阴鸷和一种仿佛看到毒蛇苏醒般的冰冷。
他没有再说话。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只是猛地转身!深紫色的袍袖在火光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起一阵阴冷的风!
“砰!”
沉重的铁门被他用拂尘柄狠狠一带,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巨响!锁链摩擦的刺耳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咔哒”一声沉重的落锁!
囚室内,重新被浓稠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腥臭吞没。只有那本摊开的《山河志异》,书页上那行刺目的朱砂批注,在彻底消失的光线前,如同烙印般灼烧着视线。
……
御书房。
烛火通明,沉水香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却压不住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巨大的紫檀木御案后,皇帝依旧一身玄青便袍,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
棋子悬在棋盘上空,久久未落。棋盘上,依旧是那盘残局,白龙被重重围困,气息奄奄。
脚步声由远及近,无声而急促。总管太监如同影子般滑入书房,垂首立在御案旁三步之外,姿态恭谨,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如何?”皇帝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总管太监的头垂得更低,滑腻尖细的嗓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将在诏狱深处发生的一切,包括那几句石破天惊的对话,一字不差、毫无增删地复述出来。
“……掀棋盘的人找到了刀……但刀太钝,需磨刀石……”总管太监的声音顿住,喉结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才吐出最后两个字,“……萧绝。”
“萧绝”二字出口的刹那——
“啪嚓!!!”
一声极其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在沉凝的书房内!
皇帝手中那枚悬停已久的、温润坚硬的黑玉棋子,竟被他骤然收紧的指骨,硬生生捏成了齑粉!
细碎的黑玉粉末,如同墨色的尘埃,从他紧握的指缝间簌簌洒落,溅在光滑的紫檀木御案上,也溅在未落的棋盘上,落在那条气息奄奄的白龙咽喉之处。
皇帝的手,悬停在半空,保持着捏碎棋子的姿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那张总是平静无波、深不可测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却足以惊心动魄的裂痕!眼底深处,翻涌起滔天的巨浪——震惊、一丝被彻底看穿的震怒、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凛然,最终化为一种极其危险、如同深渊般的……激赏!
书房内死寂无声。沉水香的气息仿佛凝固了。只有黑玉粉末从指缝滑落的细微沙沙声。
总管太监的头死死低垂,连呼吸都屏住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
皇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手指。残余的黑玉粉末飘落尘埃。
他抬起眼。目光不再是审视棋子般的漠然,而是一种穿透灵魂、带着血腥寒意的锐利,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直达诏狱最深处那个镣铐加身的身影。
那目光中,有惊涛骇浪,有凛冽杀机,更有一种棋逢对手、见猎心喜般的……狂热!
然后。
一个冰冷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意味的字眼,从他唇齿间清晰地吐出,掷地有声: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