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春如何不晓得?
“里正爷,临春知晓您是好意提醒。”
先朝里正行了一礼,临春接着又娓娓说道:“可临春明白,我石家实在太穷,而我娘又实在太苦。”
“如今我也长大了,虽然干不了啥重活,可好歹还是个人有两只手。若实在想不了办法还不了李阿婆的债,也就只能借着两只手卖去哪户大户人家,给人打打杂做做粗活,将那卖身银子替家里还了债。”
“也不叫好心帮人的李阿婆为难,也不叫我娘生生被逼死,也成全我为人儿女的一番孝心。”
先不说方寡妇被她一席话说得心里发热眼泪又涟涟,就是众人看临春眼神都换了,好孩子啊!
方寡妇泼是泼,但经不住人家养了个好孩子。
这样有孝心的孩子,真真少见!
里正也叹口气,又盯着正扯了衣摆擦眼泪的方寡妇问道:“临春到底小,你方寡妇应不应?”
方寡妇哪里肯答应?
就是卖了她自个,也不能卖了她眼珠子般疼大的闺女!
正要开口不认,临春就拽了她袖子一脸的认真,“娘,您就信我,我真不会胡闹!”
想想方才临春的话,又看着眼前被她拉扯长大到如今这模样的闺女,方寡妇心一下就软了。
大不了……大不了,到了那十日时限还是还不出钱,她就卖了自个!
用劲擦干净眼泪,甩了临春拽她袖子的手,又瞪了眼临春,将手一抬跟老母鸡护小鸡似的将临春护在身后。
方寡妇挺身昂着脖子大声道:“应!怎么不应?不过只改一点,十日之后我若是还不了她李菊花的钱,用不着卖了我家临春,卖了我方寡妇就是!”
这……还抢着卖自个的!倒真是第一次见!
里正也气啊,喷了口烟,慢吞吞站了起来,板着脸道:“本来本村多少年也没有过买卖人口的事儿了,我当这里正也十来年了,今儿这事还真是第一遭!”
“罢罢罢!你两家也实在为难,说谁错也不该,说谁对呢也没那理。既然你两家都说定了,我就拼着没脸今儿个就做这中人一回,给你两家说定的事儿做个公证!”
“石家方寡妇欠李菊花半两银子未还,李菊花愿意再宽限十日,十日一到若是石家仍还不出钱,方寡妇愿意自卖还债。”
说完,里正又问两家,“这就说定了?再不换了?”
李婆子自然千愿万愿,方寡妇倒是心中难受至极。
可她性子也要强,既先前说的斩钉截铁,此刻自然不愿再落了面子,硬着脖颈应了是。
应完,又狠狠瞪了李婆子一眼。
这杀千刀的老泼才!
真是牙根发痒手心发热,恨不得扑上去再捶她几下泄恨。
李婆子眼见这欠了她近一年的债,这么折腾一番总算有了说法,无论如何她家小儿下聘的彩礼钱也勉强算是有了着落。
心里刚松了一口气,眼见方寡妇看她的眼神跟要吃了她似的。
到底都是同村人,常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想着自个今儿个逼迫人家孤儿寡母心中也觉丢人,只回瞪了一眼赶紧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围观的众人见事主都走了一个,只留下方寡妇母女二个。
虽然有心同情,可一想这事再看看方寡妇母女两个,赶紧的能跑的就直接跑了,跑不动的也前脚跟打后脑勺飞快地走了。
毕竟,方寡妇如今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
同情归同情,可无论谁家钱都不多,个个都怕被方寡妇缠上借钱。
借钱倒是好说,可石家太穷了,万一借了之后闹得跟个李婆子似的,也不说这吵啊闹的催着还债多丢人,就是这借出去的银子万一石家还不上拖个一年半载的,这银子不跟打了水漂一样么?
啧啧啧,谁家不心疼银子?
就一眨眼功夫,刚才还围得满满当当的人一会子功夫全没了,里正家的大院子又恢复了清静。
见村人们一个个的,虽没明摆出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样但也差不离了,方寡妇的眼睛都暗了。
她是存了再问谁周转周转的心,可没想竟没一人愿意伸个手帮个忙,这可怎么办啊?
正是万念俱灰的时候,突然有一只软软热热的手伸了过来,牵住了方寡妇冰凉的手。
“娘,咱不怕!您信我,我真有法子……”
方寡妇一个激灵醒过神,一眼就瞧见站在身前正担心地看着她的自家闺女,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有心想骂几句,可到了嘴边却也只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再没心思理临春,只胡乱朝里正福了福,掉头就走。
重生这么久了,方寡妇一直都是一副穷困不能打倒她,精神头十足的样子。
临春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无精打采了无生趣,心下一凉,知道只怕这次是真的伤了方寡妇的心。
刚想学方寡妇的样朝里正行个礼就去追她,却被里正喊住了。
里正磕了磕烟枪,背着手咳了几声,“临春啊,你是个好孩子,你家的难处我也知晓……十日辰光短了些,若是实在为难,便过来与我说一声。”
“先不说我这个当里正的不能眼见你或者你娘自卖自个,就是论起当年我和你爹还是一块下地摸过泥鳅的兄弟呢。无论多少,能帮点也是帮点。”
临春心里一暖。
方才见村人们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她也心凉,却没想这看上去不甚好说话的里正居然肯伸出援手。
谢过了里正,临春急忙赶着往家里跑。
里正家算是村里的富户,就住在村头的位置。
村头就有去镇上的大路,来往交通十分便利,因此村头的那些地皮都被几户富户给占了。
所以到一个村想知道谁家有钱,不用打听,只看谁家住村头就晓得了。
而石家本就是逃难来的,只在荒凉些的村尾寻了块地皮建了屋。
这三河村虽小,可村头到村尾还是有些距离的。
就和里正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一耽搁,路上就寻不着方寡妇的身影了。
临春心里担心,一时生怕方寡妇伤了心去寻了短见,一时又觉得是自个多想。
方寡妇若是软弱之人,哪还能撑到如今?
这样一路想,一路飞也似地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