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町屋的晨昏线
陆川握着登机牌的指尖微微发颤，这是他卖掉房产后兑换的环球机票的第一站。
自动门开启时，潮湿的空气裹挟着若有若无的柚子香扑面而来，与上海写字楼里浑浊的中央空调风截然不同。
京都的町屋民宿藏在祇园错综复杂的巷弄里。
青石板路被雨水浸润得发亮，木格子窗后透出暖黄的灯光。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老匠人藤田正跪坐在檐廊下擦拭和果子模具，银白的发丝用靛蓝布巾束起，布满老茧的手指灵巧地拂过蝉形的铜模。
"陆桑，请进。
"老人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让陆川想起父亲翻看他童年相册时的神情。
房间内铺着浅褐色榻榻米，壁龛里插着一枝寒绯樱，花瓣将落未落，在青瓷瓶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陆川卸下背包，突然发现行李箱拉杆上贴着母亲偷偷塞的平安符，朱砂字迹在塑料膜下晕染开来。
他跪坐在窗边，看着雨滴顺着竹帘坠入青石庭院，惊起几尾锦鲤。
这种静谧让他想起上海办公室里永远凝滞的时间——那里只有打印机的嗡鸣和永远改不完的设计图。
傍晚，藤田带着陆川去附近的锦市场采购。
狭窄的街道两侧，和果子店飘出烤年糕的焦香，鱼铺老板木槌敲击鲷鱼的节奏与远处传来的三味线琴声奇妙地重合。
"看，这是筑前煮。
"老人指着腌菜摊上琥珀色的酱菜，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轻叩玻璃柜，"我母亲以前常说，料理就像人生，要慢慢熬煮才能出滋味。
"陆川望着坛子里浸泡的萝卜，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认真看过食物生长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陆川被清脆的竹音唤醒。
推开障子门，晨光正斜斜切过庭院的石灯笼，藤田正在给苔藓浇水。
"来试试吗？
"老人递过竹制喷壶，水珠落在指尖，凉意沁入皮肤。
陆川笨拙地模仿着老人的动作，水流在青苔表面划出细小的涟漪，恍惚间竟与他设计过的水景装置产生奇妙共鸣。
午后的茶道课设在二楼和室。
陆川换上民宿提供的藏青色羽织，跪坐在榻榻米上时，膝盖传来轻微的刺痛。
茶师小林女士跪坐在地炉前，将茶筅浸入抹茶粉，手腕轻转，泡沫在黑陶茶碗中如云朵般升起。
"一期一会。
"她将茶碗推向陆川，"每次相遇都是独一无二的瞬间，就像这碗茶，此刻的温度、茶香，永远不会重现。
"陆川端起茶碗，指尖触到碗沿细微的缺口。
小林女士微笑着解释这是故意保留的"侘寂"之美："残缺反而让器物拥有了故事。
"他突然想起烧毁的那些设计图纸——曾经执着于完美的执念，那些被废弃的未完成品，何尝不是错过了残缺中的诗意？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清晰，混着抹茶的清苦在口腔中蔓延。
夜幕降临时，陆川独自漫步在鸭川岸边。
河水在路灯下泛着碎银般的光，穿浴衣的少女们嬉笑经过，木屐敲击石板的声音清脆如铃。
他驻足在一座木桥中央，望着倒影里自己陌生的松弛面容，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太鼓的轰鸣——夏季花火大会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