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口的牌坊上爬满青苔,"阴灯" 二字被风雨侵蚀得缺角少划,像两盏倒悬的破灯笼。
林若霜盯着车窗外掠过的青砖矮房,忽然按住陈砚的手腕:"停车,前面有家 槐香客栈 。
"客栈门脸只有两扇木门,门框上贴着褪色的门神画,门神手里的金鞭竟画成了灯笼形状。
陈砚刚把车停在青石板路上,门里就跑出个穿蓝布衫的店小二,殷勤地接过行李:"两位客官可是从山上来?
小店刚宰了只野山鸡,要不尝尝咱镇的槐叶蒸鸡?
"客房在二楼东侧,推开窗就能看见镇中央的古井。
井台围着八角形石栏,每面都刻着缠枝莲纹 —— 和陈砚在沃村捡到的碎瓷片花纹一模一样。
林若霜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缺口,忽然低呼一声:"你看井里!
"井水泛着青黑色,水面漂着几片槐树叶,竟在中央聚成了灯笼形状。
陈砚刚要细看,店小二端着铜盆推门进来:"客官用些温水洗漱,咱镇上的水沾着槐花香呢。
" 他说话时,袖口滑下寸许,露出手腕上三道平行的疤痕,像被灯穗抽打过的痕迹。
晚饭在楼下大堂吃。
陈砚咬了口槐叶蒸鸡,忽然发现鸡肉里混着几片枯皮 —— 和沃村枯皮女脸上的一模一样。
林若霜的筷子停在半空,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店小二腰间的钥匙串,其中一枚黄铜钥匙刻着莲花纹,正是荒宅供桌上玻璃罩的样式。
"小二哥," 陈砚不动声色地递过酒杯,"镇上的古井有些年头了吧?
"店小二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神闪烁:"客官说笑了,咱阴灯镇的井比镇子还老呢。
听老一辈说,井里锁着盏 镇魂灯 ,专镇山里的邪祟......" 话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喧哗声,几个穿灰布衫的男人抬着具棺材经过,棺材板上钉着七枚青铜钉,钉头刻着歪扭的 "囍" 字。
林若霜的筷子 "当啷" 落在碗里。
陈砚看见她指尖泛出青紫色,像是被寒气侵蚀,突然想起她在沃村说过的话:"我娘把我藏在枯井里,自己当了祭品......" 他伸手按住她冰凉的手背,触到腕骨处有个硬币大小的胎记,形状竟和青铜灯的灯钮一模一样。
深夜,陈砚被低低的啜泣声惊醒。
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见林若霜坐在床边,正对着那块残破的玉佩发呆。
她的头发梢滴着水,像是刚从井里爬上来,裙摆上沾满青苔:"陈砚,你听见了吗?
井里有人在唱《嫁槐歌》......"他竖起耳朵,果然听见夜风里飘着断断续续的歌声,曲调苍凉,歌词含混不清,却在尾音处带着槐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陈砚摸到床头柜上的手电筒,刚要下床,林若霜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指尖深深掐进他的小臂:"别去,那是灯魂在找替身......"她的掌心冷得像块寒冰,陈砚低头,看见她手腕的胎记正在发光,青紫色的光晕里浮现出细小的槐树根须。
记忆突然闪回 —— 在沃村荒宅,李头崩解时化作的根须,和此刻林若霜身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你......" 陈砚喉间发紧,"你是不是也被灯魂附身了?
"林若霜别过脸去,琥珀色的眼睛映着月光:"二十年前,我娘把我藏进枯井时,灯魂己经缠上了我。
这些年我靠吞服槐叶霜续命,可刚才在井边......" 她掀开袖口,露出小臂上蔓延的青紫色纹路,"井水沾到皮肤的瞬间,我听见了娘的声音,她说灯里还有十七个魂灵,等着被人解开铜锁......"窗外的歌声突然拔高,变成了刺耳的尖啸。
陈砚看见井台方向腾起一团青光,七个模糊的人影从井里飘出来,每个都穿着白衣,脸上覆着枯皮,手里提着青铜灯 —— 正是沃村的枯皮女们。
"砰!
"客房的木门被撞开,店小二举着煤油灯站在门口,脸上再无白日的殷勤,反而带着森冷的笑意:"两位客官果然不是寻常人,能看见灯魂显形。
" 他身后跟着几个灰布衫男人,腰间都别着刻着莲花纹的青铜钥匙,"既然来了阴灯镇,不如去井底坐坐,和我们的 灯主 好好聊聊?
"林若霜突然把玉佩塞进陈砚手里,指尖在他掌心快速画了个符:"往西街跑,找 老字号铜铺 的周师傅!
" 话音未落,她己抄起桌上的铜盆砸向店小二,盆沿擦过对方手腕,三道疤痕渗出黑血 —— 和沃村村民的血一模一样。
两人冲进雨夜。
青石板路滑如镜面,身后传来灯笼摇晃的声音,七个枯皮女提着灯追来,灯影在墙上投下扭曲的人影,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的傀儡。
陈砚记得林若霜说过的 "铜锁",突然想起省道旁的路牌:"阴灯镇老字号铜铺,专治百年锁具"。
西街尽头的铜铺挂着两盏气死风灯,灯面上画着密密麻麻的钥匙纹。
陈砚撞开门时,屋里传来叮叮当当的锤打声,一个驼背老人正在火炉前熔铜,炉膛里烧着的竟是槐木,火星子溅在地上,瞬间烧成灯笼形状。
"周师傅!
" 林若霜扑到老人面前,"我是林秀兰的女儿,当年您给我娘打过莲花锁!
"老人的手猛地一抖,铜锤砸在铁砧上,溅出一串火星:"秀兰的闺女?
" 他转身时,陈砚看见他左眉尾有颗红痣,和沃村绢画上明代官服男人的痣长在同一个位置,"二十年了,灯主的锁该开了......"老人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七枚青铜钥匙,每枚都刻着不同的莲花纹:"当年我师傅造了七盏镇魂灯,每盏灯配七把锁,钥匙藏在七个镇子。
沃村的灯主想集齐全套,解开 十七魂灯 的终极封印......" 他把钥匙塞给林若霜,指尖在她腕间胎记上点了点,"你娘当年偷走的,是主灯的钥匙,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门外突然传来巨响,店小二等人抬着棺材撞进巷子,棺材板上的青铜钉正在融化,露出里面堆积的槐树根须。
周师傅猛地关上店门,从柜台下拖出个铜制机关盒:"当年我师傅留了盏引魂灯,能暂时困住灯魂......" 话没说完,窗纸被青光浸透,七个枯皮女的影子贴在玻璃上,指尖抠出刺耳的声响。
林若霜突然举起玉佩,缺口处对准机关盒上的莲花凹槽,"咔嗒" 一声,盒盖弹开,里面躺着盏袖珍青铜灯,灯芯上的火苗竟是血色的。
陈砚想起在沃村荒宅看见的供桌,七个白瓷碗里的黑液,正是灯魂的血祭。
"把钥匙***灯钮!
" 周师傅大喊着,往门缝里塞硫磺粉,"每把钥匙对应一盏灯,只有集齐七把,才能打开井底的十七魂灯!
"林若霜颤抖着将莲花纹钥匙按进灯钮,血色火苗突然暴涨,映出墙上浮现出十七个姑娘的身影,她们都穿着红嫁衣,脖子上系着槐树根须编的绳结。
陈砚认出其中一个正是沃村枯皮女,她眼窝里的黑影突然转向他,嘴角扯出个感激的微笑。
"轰!
"棺材终于撞开了店门,店小二的脸己经崩解,露出下面蠕动的根须,腰间的钥匙串正在融化,滴在地上冒出青烟。
林若霜突然把引魂灯扔向棺材,血色火苗碰到槐树根须,瞬间燃起青色火焰,根须发出尖啸,拖着店小二的身体逃回井边。
当晨光染亮镇口牌坊时,古井恢复了平静,水面的灯笼形叶堆己经消散。
周师傅坐在门槛上,望着手里的青铜钥匙:"当年我师傅造灯,是为了镇住山里的邪祟,没想到被徒弟篡改了咒语,变成了借魂续命的邪术......" 他看向林若霜,"你娘没偷灯,是想毁掉它,可惜......"林若霜低头看着掌心里的七枚钥匙,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坚定:"现在轮到我了。
" 她转头望向陈砚,后者正盯着钥匙上的莲花纹,想起在沃村捡到的碎瓷片,突然意识到缠枝莲纹其实是锁的纹路,每片花瓣都对应着一枚钥匙。
"下一个镇子,该去 莲心镇 了。
" 陈砚掏出手机,打开地图,"那里有座千年古刹,或许藏着第二把钥匙的线索。
"周师傅点点头,从兜里掏出张泛黄的图纸:"这是当年灯阵的分布图,七个镇子对应北斗七星,而阴灯镇正是 天枢位 。
" 他用铜锤敲了敲图纸上的标记,"每到月圆之夜,灯阵就会启动,那时也是开锁的最佳时机。
"收拾行李时,陈砚发现林若霜的裙摆己经干透,可袖口还沾着井里的青苔,那些青紫色的纹路却消失了 —— 刚才使用引魂灯时,她腕间的胎记亮如白昼,现在却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疼吗?
" 他指着她的手腕。
林若霜摇摇头,指尖抚过玉佩缺口:"我娘说过,莲花锁开的时候,灯魂就会归位。
刚才在井底,我听见她在说 对不起 ......" 她突然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了暖意,"谢谢你,陈砚,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找不到这些钥匙。
"汽车发动时,店小二等人的尸体己经化作槐树叶,散落在古井周围。
陈砚望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阴灯镇,想起周师傅说的 "北斗灯阵",突然意识到沃村的老槐树、阴灯镇的古井,都是灯阵的一部分,而十七个姑娘的魂灵,就被封在阵眼的青铜灯里。
"前面就是莲心镇了。
" 林若霜指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塔尖,"周师傅说那里的古刹有口 万佛钟 ,钟声能震碎锁魂咒。
" 她摸出青铜钥匙,放在掌心掂了掂,"第二把钥匙,应该就在钟纽里。
"雨点又开始敲打挡风玻璃。
陈砚打开雨刷,看见远处的山峦间浮动着几盏灯笼光,颜色忽青忽白,像是在指引方向。
他忽然想起在沃村看见的绢画,那个明代官服男人腰间的青铜灯,或许正是周师傅的师傅,而李头和店小二,都是妄图解开灯阵的邪术继承者。
"陈砚," 林若霜突然轻笑一声,"你说等集齐七把钥匙,打开十七魂灯,会看见什么?
"他看着她腕间若隐若现的胎记,想起枯皮女眼窝里的感激,想起荒宅供桌上的婚书:"或许,会看见二十年的血祭真相,还有......" 他顿了顿,"你娘当年没能说出口的话。
"雨幕中,莲心镇的塔尖越来越清晰。
汽车驶过镇口的石桥时,陈砚看见桥下的河水里漂着几朵莲花灯,每盏灯上都写着一个姑娘的名字 —— 王秀兰、李彩姑、张梅英...... 正是沃村贞节碑上的名字。
而在他们身后,阴灯镇的古井里,一枚新的莲花纹钥匙正在井底沉淀,等着下一个月圆之夜,被有缘人拾起。
诅咒的锁链正在一环环解开,而属于陈砚和林若霜的冒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