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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微微的***感,冲淡了夏夜最后一丝黏腻的闷热。林辰放下空了的可乐罐,金属罐底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短促的声响。窗外,城市的灯火已然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无声地宣告着另一个喧嚣的白昼落幕。

卸载了那迟来的、如同鸡肋的系统,心中非但没有失落,反而像是卸下了最后一副无形的枷锁,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明晰。清华园的通知书安静地躺在抽屉里,那薄薄一页纸承载的重量,比任何虚拟界面上的金光都要实在。未来,终于清晰地铺陈在脚下,由他自己一步步去丈量。

但眼下,这个被录取通知书点燃了短暂狂喜、又迅速被生活柴米油盐覆盖的暑假,需要实实在在的规划。学费、生活费,像两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父母脸上的笑容背后,是掩饰不住的、为这笔不小开支的盘算。林辰很清楚,他需要钱。所谓的巨额奖金只会出现在市状元身上,他只能靠自己。

招聘广告贴得满墙都是,花花绿绿。他骑着家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顶着七月的烈日,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上。快餐店、便利店、超市促销员……最终,他停在了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入口前。围挡上喷绘着“城市之光·未来城”的炫目效果图,里面则是钢筋水泥的原始丛林,塔吊的巨臂在蓝天下缓缓移动,打桩机的轰鸣声隔着很远就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招小工。日结。管午饭。

条件简陋,但日结的现金,对此刻的林辰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报了名,领了顶脏兮兮的黄色安全帽和一副磨得发白的粗布手套。

第一天,他被分配去清理场地边缘堆积的建筑废料。破碎的砖块、凝固的水泥块、扭曲的钢筋头,在烈日下散发着灼热的气息。汗水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刚擦掉,瞬间又涌出来,蛰得眼睛生疼。沉重的砖块搬起来,腰背立刻传来不堪重负的酸胀。手套很快就被磨破,粗糙的砂石硌进掌心,***辣地疼。工头是个黑红脸膛的中年汉子,嗓门洪亮,带着浓重的口音,指挥起来毫不客气:“那边!对!堆整齐点!动作麻利点!没吃饭啊?!”

周围的工友大多是沉默的中年人,皮肤黝黑粗糙,像被风沙磨砺过的岩石。他们瞥一眼这个戴着眼镜、明显学生气的年轻人,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只有日复一日的麻木和疲惫。林辰咬着牙,闷头干活,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重体力劳动带来的纯粹生理疲惫,像海浪一样反复冲刷着他,远比刷题到深夜的脑力消耗更加霸道地掏空身体。晚上回到家,胳膊和腿像是灌了铅,连爬上床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第二天,他依旧出现在工地。第三天,第四天……身体在极度的酸痛中,开始笨拙地适应这种强度。掌心磨出了薄茧,皮肤晒得发红发烫。工头似乎也注意到这个学生仔的韧劲,没再呵斥,只是偶尔经过时,会粗声粗气地说一句:“歇会儿喝口水!别中暑了!”

一周后,一个意外的转机出现了。工地负责测量放线的一个技术员,家里突然有事请假了。工期紧,工头急得团团转。林辰正蹲在角落里,就着凉白开啃着干硬的馒头,听到工头对着电话骂骂咧咧:“……找个会看图纸的临时工都找不到?妈的!”

林辰咽下嘴里的馒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工头面前:“头儿,我……我懂点数学,高中刚毕业,会看简单的平面图,三角函数也还行。”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心跳却有点快。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摆脱纯体力劳动的机会。

工头狐疑地上下打量他,目光落在他鼻梁上那副沾了灰的眼镜:“你?真会?”

林辰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工头将信将疑地把他带到临时搭建的板房办公室,扔给他一份基础平面图和一根有些磨损的皮尺。“喏,去把B区3号楼东侧那个拐角的点给我复测一下,图纸上标着坐标,用全站仪太麻烦,你就用皮尺和经纬仪配合三角定位给我拉出来,算个水平距离和角度,看看跟图上差多少!赶紧的!”

这活儿对专业测量员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对一个临时工小工而言,难度陡增。林辰接过图纸,图纸上标注着坐标点、角度和距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高中解析几何、三角函数的知识迅速被唤醒。他仔细看着图纸上的标注,又跑到现场大致目测了一下位置。

回到板房,他拿起铅笔和计算器(工头桌上一个老旧的、按键都模糊了的计算器),在图纸的空白处飞快地演算起来。利用已知坐标点建立坐标系,通过图纸标注的角度和距离,反推目标点的坐标;再结合现场两个已知固定点,利用三角函数的正弦定理和余弦定理,计算用皮尺测量时需要的基准边长度和需要拉出的角度……公式在草稿纸上快速流淌,数字在计算器上跳动。

工头叼着烟,皱着眉在旁边看着。当林辰最终报出一个精确到厘米的水平距离和一个精确到秒的角度值时,工头眼中的怀疑变成了惊讶。他亲自拿起皮尺和经纬仪,带着林辰到现场复核。

“嘿!神了!” 工头看着皮尺上的刻度和经纬仪的角度盘,又看看林辰写在纸上的计算结果,用力拍了一下林辰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行啊小子!有两下子!比之前那个磨洋工的强!”

从那天起,林辰的工作变了。他不再去搬砖头,而是跟着工头打下手,负责一些相对“技术”一点的活:复核简单的放线点、根据图纸计算局部区域的土方量(虽然方法原始,但胜在思路清晰)、或者帮技术员整理一些杂乱的施工记录表格。虽然依旧要在工地上奔波,风吹日晒,但工作强度大大降低,更重要的是,工头把他的日结工资悄悄提了二十块。

工作间隙,他会坐在阴凉处,拿出那本崭新的《高等数学(同济版)上册》。书页在粗糙的手指间翻动,微积分的符号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坚定。工友们偶尔好奇地瞅一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摇摇头,嘟囔一句“大学生就是不一样”,便不再打扰。林辰沉浸其中,工地上的喧嚣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那些抽象的极限、导数、积分符号,此刻不再是冰冷的负担,而是通向未来那座“抗震之墙”的基石。偶尔遇到卡壳的地方,他会停下来,望着远处正在拔地而起的钢筋骨架,想象着未来自己设计的建筑如何在同样的地基上,以更科学、更坚固的姿态矗立,抵抗那不可测的自然伟力。

汗水滴落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他抹了一把脸,继续埋首于那些在工地上显得如此“奢侈”的符号世界。

这天傍晚,收工比平时早了些。夕阳给钢筋水泥的丛林镀上一层暖金色。林辰骑着车,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向了市中心的新华书店。他需要一本《结构力学概念》的入门读物,清华学长推荐的。

书店里冷气充足,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清香,与工地的尘土味截然不同。他径直走向理工类书架,目光在密密麻麻的书脊上搜寻。很快,他找到了目标。就在他伸手去取那本深蓝色封面的《结构力学基础》时,另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几乎同时落在了旁边一本《建筑空间组合论》上。

林辰下意识地转头。

视线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眸里。苏雨薇。

她似乎也刚从别处过来,额角带着一层细密的薄汗,几缕发丝贴在白皙的颈侧。简单的白色棉布连衣裙,衬得她像一株清新的栀子花。她看到林辰,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惊讶,随即目光落在他身上——沾着灰点、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挽起的袖口下露出的晒得发红甚至有些脱皮的小臂,还有那顶随意挂在车把上的、沾着泥灰的黄色安全帽。

林辰也看到了她手中的书,以及她臂弯里挎着的一个印着市红十字会标志的帆布包。

“林辰?” 苏雨薇先开了口,声音依旧清脆,带着一丝夏日午后的微倦,“你……这是?”

“打工。” 林辰言简意赅,晃了晃手里的《结构力学基础》,又指指她臂弯的包,“志愿者?”

苏雨薇点点头,目光在他晒伤的胳膊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向他手中那本明显超出高中范畴的书:“嗯,在红十字会帮忙整理募捐物资,主要是灾区的。你这是……提前进入状态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赞许。

“笨鸟先飞。” 林辰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拿起那本《结构力学基础》,“你呢?对建筑也感兴趣?” 他记得她报的是北大光华。

苏雨薇摇摇头,扬了扬手里的《建筑空间组合论》:“帮一个学姐找的参考书。她学建筑,说这本书对理解空间和功能很有启发。”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林辰略显狼狈但眼神异常清亮的模样,忽然问道:“你……在工地做什么?”

“打杂,搬砖,后来帮人算算数。” 林辰回答得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算数?” 苏雨薇微微挑眉,显然对这个答案有点意外。

“嗯。三角定位,土方量估算,看图纸找点。” 林辰随口解释了几句,语气里没有炫耀,只有一种做了该做之事的平静。

苏雨薇安静地听着,眼神里那点探究和了然渐渐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触动。眼前的林辰,和几个月前那个在彩票店里失魂落魄、对着过期号码发呆的少年,和那个在晚自习埋头苦算一道导数题的少年,似乎重叠在一起,又似乎被一种内在的力量彻底重塑了。汗水、灰尘、晒伤的痕迹,掩盖不住他眼神里那种近乎执拗的、清晰指向未来的光芒。

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什么。书店里轻柔的背景音乐流淌着。

“下个月八号,” 苏雨薇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份安静,“晚上八点。北京奥运会开幕式。”

林辰微微一怔,看向她。

苏雨薇的目光迎上来,清澈坦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脸颊在书店柔和的灯光下似乎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绯色。“我家……能看到广场的烟花。角度还不错。要不要……一起看?”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书店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翻书声似乎都远去了一些。林辰看着苏雨薇那双映着灯光的眼睛,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戴着安全帽、穿着旧T恤的影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重,却带着清晰的回响。

“好。” 他没有犹豫,声音不高,却异常肯定。

苏雨薇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像微风拂过湖面留下的涟漪。“那说定了。八号晚上七点半,我在中心广场东侧那个‘时光咖啡’门口等你。” 她扬了扬手里的书,“我先去结账了,学姐等着要。”

她转身走向收银台,白色的裙摆划过一道轻盈的弧线。

林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本沉甸甸的《结构力学基础》,看着那个清丽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尽头。工地上钢筋水泥的冰冷触感似乎还未完全散去,但胸腔里却悄然滋生出一丝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悸动。像一颗被遗忘在角落的种子,在夏日的晚风里,悄然顶开了坚硬的土层。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书架前又停留了一会儿。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最终停留在一本装帧精美的《中国古建筑抗震智慧》上。他抽出来,翻开扉页。里面提到了榫卯、斗拱、柔性的木构架体系,提到了先民们如何在不依赖现代科技的情况下,用智慧对抗地动山摇。他看得有些入神。

当他拿着两本书走向收银台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旁边的文具区。一个精致的玻璃柜台里,陈列着几支价格不菲的钢笔。其中一支,通体是沉静的深蓝色,笔帽顶端镶嵌着一小圈银色金属环,造型简洁流畅,在灯光下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林辰的脚步顿住了。他想起苏雨薇那双在草稿纸上演算时总是专注沉静的眼睛,想起她递过可乐时指尖的微凉,想起她刚才邀请他看开幕式时,脸颊那抹极淡、却异常生动的绯色。

鬼使神差地,他指了指那支深蓝色的钢笔:“麻烦,这支,看一下。”

店员小心地取出来。入手微沉,质感极佳。

“就要这支了。” 林辰没有过多犹豫。打工挣来的钱,除了留下必要的学费和生活费,这一笔小小的“奢侈”,似乎指向了某个清晰而柔软的意义。

走出书店,夏夜的热浪重新包裹上来。他小心地把装着钢笔的盒子放进书包夹层,又将那本《结构力学基础》和《中国古建筑抗震智慧》仔细放好。跨上自行车,朝着家的方向骑去。

城市的霓虹在身侧流淌。工地搬砖的疲惫感似乎被晚风吹散了不少。八月八日,那个被赋予了双重意义的日子,像一个在远处静静等待的灯塔,在沉沉的暮色里,悄然点亮了一束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