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金门第1章 不做附属在线免费阅读

谒金门 但云是黑的 2025-03-14 06: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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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十四年冬至,京城下起了大雪,这是自承安变法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农民欣喜,因为这意味着来年的丰收;商贾哀叹,大雪封住了向西贸易的道路;而朝野的士人们和当今的陛下却心怀担忧。无他,只因安西军西征吐蕃穆争部,恰遇大雪,音讯全无。

如果说最开始的半个月,大家对西面的战局仍抱有美好的期待,那么在两个多月的杳无音讯后,这点点期待已经破灭为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众人的心一日又一日的沉重下去。

在最新召开的御前会议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边陲的一个小城,围绕着它展开了火光四射的争论。

“王玄岭孤军深入,所部万人凶多吉少。绥安城孤悬于外,三面受敌,若要强守,恐怕整个秦州都会相继沦陷。不如弃绥安,退守渭城,以保万全。”枢密使秦恩给出了悲观的看法,令应梓手下的笔不由一停。

发动这场战争,起初也是秦恩首肯的,如今战事不利,他的倒戈却显得过于果决。

以秦恩对军事的了解,并不足以支撑他说出这样一段有理有据的论断,毫无疑问,这是他的长子,也就是是她的未婚夫秦疏尘为他参谋赞画的。

秦疏尘幼读兵书,知天文,晓地理,是少年人中不可多得的、通晓兵事的人杰。透过秦恩鞭辟入里的言辞,她仿佛能看到秦疏尘在天下六方舆图面前侃侃而谈、挥洒自若的模样,那是令无数少女魂牵梦萦、倾心不已的致命魅力。

这样反复无常的话却惹怒了政事堂的范相公。西征吐蕃,不只是简单地一场战争,它关乎到承安变法的第一阶段目标是否能够实现。“秦枢密,弃守绥安,的确能保万全;但若王玄岭并未战败,我军万人安然无恙,你这一举何异于自毁长城,陷王玄岭于四面包围的死局。”

连一向不参与党派斗争的参知政事韩先也站了出来:“绥安城为昔日崇光年陕西宿将钟明光修建,穷尽父子孙三代人之力,耗资巨万,一直是抗击西赵骑兵的坚强堡垒,怎可轻言弃之?”

这也是秦疏尘的魄力所在了,应梓想。这样一个前代经营多年的兵家重地,他也可大笔一挥,说弃就弃,毫不畏惧朝野的反对。

但显然皇帝的心是在动摇的,他想要万载留名的丰功伟业,可一旦这个伟业的实现需要承担一不小心就要遗臭万年的风险,便会让他从上头的热血中冷静下来。

“西路军三月未有音讯,已成九死一生之局。王玄岭一意孤行,孤军深入方致今日大祸,陛下不加降罪已是优待,岂能因他一人之生死,耽误家国之大事乎?列位诸公站着说话不腰疼,请问有谁能担保,绥安的守将能凭着仅剩的五千残兵,守住一个岌岌可危的孤城呢?”

秦恩这话一出,垂拱殿陷入一阵沉默。此时所有人都在暗恨王玄岭,因为没有人能够为他激进的行为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五千人守住绥安更无异于痴人说梦。

皇帝的心沉了下来:“绥安守将是谁?”

身旁的太监蓝德功提醒道:“是昔日战宝家寨的向元元和您的舅公高新城两位都总管……”话音未落,一杯滚烫的茶水从御案上砸了下来:“混账东西!”

应梓虽然闪避及时,但还是被茶水溅湿了衣袖。

她将湿了的绢帛卷了卷弃在一旁,又重新磨墨。她的心脏被方才的变故惊出一阵抽搐,这是自小带来的毛病了,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免不了脸色煞白。

她非常能理解皇帝震怒的心情,这位向元元,曾是宝家寨之战的总指挥,那场战役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主帅及亲随几人侥幸逃了出来。作为内制草诏的中书舍人,她很清楚,这位在皇帝心中的观感,甚至还不如如今音讯全无的王玄岭。这让皇帝如何信任他能守住孤悬于外的绥安城呢?

秦疏尘的策略,如今仿佛成了唯一的选择。应梓由衷的为他庆幸,因为一旦他的方略被采纳,那他应该可以从太常寺的闲置被调任到中书省或枢密院这样的实权部门,最次也能到乌台这样的清贵之所。

就在这时,一封西北来的六百里加急的奏疏被呈送到了殿前。一般只有十分紧急的军事政治情报才会以这样的方式传送,所有人的心不免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绥安已经失守了?

皇帝飞速的拆完封印,一目十行的看完便将奏疏抛给了下首的范越宁:“谭惟慎何许人也?”

应梓心中一动,却对上秦恩扫射而来的警告的目光。

这时候,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态度,一个无名之辈,才能让皇帝无法信任,最终才会走向秦疏尘预定的方略。她作为秦家未来的儿媳,更不能做出不利于秦家的选择。

“谭姓,臣只记得从前太常御药局的金方圣手是姓谭。”范越宁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应梓吐了一口气,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竹编的简牍,木色发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在第四十八行的地方,赫然记录着谭惟慎三个字。

世间事,有时就是这般巧合。竟然真的是他。

四年前,谭惟慎还是一个流外官,每天负责给御史台打打杂,干一些书吏一类杂活。但他大部分混吃等死的流外官都不同,每日都会就朝政的热点问题写一些策论,因为太多了,有些就暂时寄存在御史台的案卷库里,被应梓无意间读得。

那时她曾拜托御史台的前辈借来了谭惟慎所有的时政策论,全部抄录了下来。她尤为欣赏他对西北边事的看法,一篇《平戎策》,“欲征西赵,先并吐蕃”,应该是王玄岭《安边靖国策》中对西北用兵观点的最早源头。更让她惊讶的是,这样一个有真知灼见的人,竟然仅仅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吏。

不知道这四年他又经历了什么,从流外迁转到流内,又从京城辗转到西北,如今再听到他的名字,竟然是在六百里加急、关乎战局生死的奏疏上。

皇帝愤怒的拍着桌案:“这么大的事情,向元元、高新城为何不具折上表?让这么个机宜文字越俎代庖?”

范越宁也说:“谭惟慎以身家性命担保绥安无忧,但他一人的身家性命,不足以让西北局势承受如此大的风险。臣请陛下派遣钦使,立即前往绥安,全权主持撤离一事。”

“且慢。”应梓突然从简牍中抬起头。

她收到了秦恩凌厉的目光,但咬咬牙仍是走了出来。这虽然是秦疏尘的方略,但彼时他们毕竟都不了解全貌,比如,他与她都不知道此时绥安的实际话事人是谭惟慎,而秦疏尘也并不了解谭惟慎的生平和过往。

但她非常清楚,谭惟慎是一个高瞻远瞩且谨慎非常的人,如果他都能说出赌上性命这种话,那一定是因为他心中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守住绥安。而守住绥安相比于放弃绥安,王玄岭大军能够更多一分生机。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兵法》开篇就如是说过。关于用兵,一切政争都应该让道,不应该成为朝中饱食终日的大臣们借以上位的工具,不能如此儿戏的就轻易处断万人的生死。

因此,她必须站出来,这不仅仅是为谭惟慎本人说话,她相信就算秦疏尘在场,也一定会理解她做出的选择。

“你放肆!”秦恩甩着笏板颤抖着指向应梓。

“陛下,诸位相公,臣中书舍人应梓冒死以闻”应梓脱冠谢罪:“谭惟慎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其《平戎策》四年前就曾指出王经略所言的西北边事症结,《治疫备要》更是极尽严谨之能事,可见其人谨慎,不会轻易以性命做赌。望陛下与诸公再加斟酌。”

“你是女官?”皇帝却仿佛有些惊讶,“抬起头来。”

“此乃中书舍人应梓,五月初的时候刚与臣的犬子定亲。”秦恩害怕皇帝突然抽风看上应梓,只好解释道。

皇帝果然瞬间失去了兴趣,问秦恩:“可是那位七岁能做策论的秦疏尘?今日的说辞也是他教你的吧?”又指着应梓说:“想不到朕的身边真是藏龙卧虎啊,你倒是好福气。”又一挥衣袖:“朕恕你无罪。你且说一说,对绥安城之事,你有何看法?”

应梓此时已经倾向于死守绥安,静观其变。但是她知道,这样的说法,必定不是皇帝与秦恩乐意听到的。

但她实在厌恶透了旁人将自己当做旁人附属物的轻视,仿佛她应梓天生该仰赖秦家,天生该附和秦疏尘,仿佛他们得心应手时,就可以利用自己“天然的立场”帮助他们达到某种目的,仿佛除了这点微薄到不起眼的功效外,唯一的作用便是花瓶一般供人赏心悦目的工具。

“臣曾听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相必朝野诸公包括臣,谁也不会比前线的官员更了解战局的真实情况,更知道如何措置。谭惟慎虽为区区一机宜文字,却能令向高二将默许其行为,可见不可轻视。故朝廷确定大方向则可,军事方略仍应以征西军为主。”

应梓话说完,四下一片静默。估计没有人料到她这样一个女官竟能当庭说出了近乎顶撞皇帝和忤逆夫家的一段话,如果这段话换做一个男子说出,他当即便能名扬士林。可惜应梓生来是女子,这样的一番话只能换来讶异和不解,愤怒和失望。

不过她意外地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她不是谁的从属或附庸,她只代表她自己。

大家突然发现,应梓的话也不是那么好反驳,历数开国以来的诸多失败战事,大多都是因为中央指手画脚,横加干涉。其实大家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吗?但身在中央的人又怎会甘心放弃已经握在手中的权利。应梓只不过是帮他们扯开了那层遮羞布罢了。

“终究是女子,见识和眼光都比令郎略浅了些。”皇帝指着应梓,对秦恩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应梓并没有再争执什么,默默地退到一边。该说的话她都说完了,大环境如此,她也无可奈何。

倒是韩大参朝这边投来一瞥审视的目光,应梓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回应,只是平静的收回了视线。

皇帝一拍扶手,下了最后的论断:“朕意,拟制:以秦疏尘权发遣秦风路经略安抚使,全权措置绥安军撤离一事。”

不出意料的结果。

应梓平静的将口谕转化为骈四骊六的文字,落笔于鹅黄色的绢帛之上。朱红色的大印落下的一刻,应梓想:秦疏尘终于还是踏上了他设想的道路。

她该是为他庆兴的,但她今天这一出,势必会迎来他的母亲,也是自己的姑母秦夫人的非难。

秦夫人是典型的贵妇人打扮,永远穿着江南传过来的最时新的料子,钗环头饰贵重而不张扬,颜色浓淡搭配得宜,妆容永远明媚动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她虽是应梓的姑母,但两人之间却始终有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感,除了定亲之外,她从未关心过应梓的其他任何事,但今日却主动将她招到隔间说话。

“姑母。”应梓亲手煎了茶,恭敬地递了上去。

她虽看不透面前的这位长辈,但她是秦疏尘的母亲,她愿意像尊敬母亲一样尊敬她。

秦夫人没有接应,只是上下审视应梓的眉眼,忽然之间站了起来,一巴掌便将应梓贯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