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目光从《大诰》修订稿上抬起,落在孙儿通红的指尖:"手不冷?
""皇爷爷的墨香暖手。
"朱允熥仰起小脸,露出两颗新长的门牙。
他特意算准朱元璋批阅奏章的时辰前来,连着七日为祖父研墨。
现代心理学里的"曝光效应"果然奏效,当他第五次准确说出奏章里的淮南盐税数据时,老皇帝眼里的戒备己化作惊讶。
马皇后倚在紫檀屏风后轻笑,手中团扇轻点:"熥儿前日读《资治通鉴》,说要给皇爷爷讲以人为镜的典故。
"朱元璋搁下笔,龙纹袖口扫过案头堆积的弹劾奏折。
这些天御史台接连弹劾户部尚书舞弊,正是他布下的局——借清查贪墨之名,拔除淮西勋贵安插的眼线。
小孙子突然提及魏征与唐太宗,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镜子?
"朱元璋故意板起脸,"镜子能照出贪官污吏?
"朱允熥从袖中掏出个牛皮纸包,展开竟是面巴掌大的玻璃镜。
这是他让工部匠人用现代光学原理烧制的,清晰度远超铜镜。
"皇爷爷请看。
"他踮脚将镜子举过头顶,晨光透过琉璃窗,将朱元璋眼角的皱纹照得纤毫毕现,"镜子越亮,照得越清。
御史台就该像这样的明镜,可现在..."他突然住口,咬着嘴唇偷看祖父脸色。
朱元璋摩挲着镜面,玻璃的凉意让他想起鄱阳湖决战那晚,战船甲板上凝结的霜。
这孩子不仅懂治国之道,还懂得拿捏说话的分寸。
"继续说。
""御史们总盯着芝麻绿豆大的错处。
"朱允熥壮着胆子,"就像应天府的街道,只扫表面灰尘,却不管地下的老鼠洞。
"他将现代审计概念改编成孩童语言,"该查的是掌管粮仓钥匙的人,而不是背米袋的小吏。
"马皇后手中的团扇停在半空。
她太清楚丈夫的脾性,这些年多少老臣因进谏丢了性命,可此刻朱元璋竟抚掌大笑,震得案上的铜镇纸都跟着轻颤。
当夜朱元璋召来太子朱标,指着御案上的玻璃镜道:"你六岁的儿子,比你更懂驭下之道。
"朱标望着镜中自己忧虑的面容,想起前日朱允熥塞给他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父亲莫学祖父杀太多人,民心是水,水能载舟。
"那时他只当是孩童戏言,此刻却惊出一身冷汗。
冬至那日,朱允熥带着二十个皇孙皇女,在宫墙根下堆起巨大的雪狮子。
他特意让工匠在雪狮嘴里嵌了串冰糖葫芦,又用朱砂在狮爪旁题字:"瑞雪兆丰年,冰糖甜民心。
"当朱元璋的仪仗经过时,孩子们齐声高喊吉祥话,惊得老皇帝掀开车帘。
"皇爷爷摸摸,雪狮子的毛可软乎了!
"朱允熥拽着朱元璋的衣角,冰凉的小手悄悄按在皇帝因风湿作痛的膝盖上。
现代***手法混着孩子气的揉捏,让朱元璋紧绷的表情渐渐松弛。
马皇后看着雪地里追逐嬉戏的孩子们,眼角泛起泪光。
自从长子朱标身体渐弱,宫中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她没错过朱允熥偷偷给朱元璋揉腿的细节,也注意到孙儿总能在恰当时候递上温热的姜茶。
这份细腻心思,不像是六岁孩童能有的。
腊月廿三祭灶,朱允熥抱着陶罐闯进坤宁宫。
"祖母快看!
"他揭开盖子,蒸腾的热气中飘出醇厚酒香,"这是用现代...不,是用孙儿新学的法子酿的桂花酒。
"他仿照现代蒸馏技术改良酿酒工艺,酒液清澈如琥珀,甜而不腻。
马皇后浅抿一口,想起多年前与朱元璋在破庙躲雨,分食半块冷硬的麦饼。
那时他说:"等打下江山,定要让你喝上最好的酒。
"此刻酒香萦绕舌尖,身旁孙儿正睁着大眼睛等夸奖,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然而欢愉之下暗潮涌动。
朱棣从北平送来的贺礼中,藏着西域进贡的夜光杯。
朱允熥把玩着杯子时,发现杯底刻着细小的***数字——那是后世才有的计数方式。
他将杯子悄悄藏进百宝箱,压在那本写满批注的《皇明祖训》之下。
上元节的宫灯挂满回廊,朱允熥在灯谜会上连中三元。
最后一盏写着"治国如烹小鲜"的宫灯下,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朗声道:"小火慢炖才入味,大火急炒易焦糊。
"朱元璋望着孙儿被灯笼映红的脸庞,忽然想起自己初见陈友谅战船时的震撼——那种明知来者不善,却忍不住期待交锋的复杂心绪,此刻竟在六岁孩童身上重现。
当夜朱允熥跪在马皇后榻前,将新制的护手霜涂在祖母粗糙的指节上。
"祖母的手该保养了。
"他想起史书上记载,马皇后因多年操劳,晚年双手布满冻疮,"孙儿让内务府种了玫瑰,等花开了就能做更好的脂粉。
"马皇后将孙儿搂进怀里,绣着牡丹的寝衣带着熏香。
她望着帐外摇曳的烛火,轻声道:"熥儿,不管何时,莫失了本心。
"这句话朱允熥在史书上见过,是马皇后临终前对朱标的嘱托。
此刻提前听到,他鼻尖发酸,在祖母怀中重重地点头。
春雷响起时,朱允熥在御花园种下的向日葵开了。
当朱元璋看到那些永远追随阳光的花朵,小孙子正蹲在花畦边,用树枝画着奇怪的图案——那是他凭记忆绘制的蒸汽机草图。
"皇爷爷,等孙儿长大了,要让大明的船不用帆也能跑,让粮食自己从地里蹦进粮仓。
"朱允熥挥舞着沾满泥土的小手,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太阳更炽热。
朱元璋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泥巴,忽然希望这个孩子能慢点长大——太快展露锋芒的雏鹰,往往活不过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