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红印落下的那晚
笔尖压着纸张的触感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明明被协议里密密麻麻的限制条款勒得喘不过气,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撞出个响来。
她抬眼时,窗外的雨丝正顺着公证处的落地窗往下淌,把顾砚舟的轮廓洇成一片模糊的深灰,倒像极了她此刻混沌的心思:三年前在林氏老宅被正室夫人扇耳光时,她咬着牙想“总有一天要站在更高处”;三天前在顾氏顶楼会议室看那份婚姻协议时,她攥着照片的指甲掐进掌心“这不过是跳板”;可当笔尖真要落下,她突然想起上周在律所整理最后一份案卷时,带教律师拍她肩膀说“小桐,你不该困在这种地方”。
“顾先生。”
她开口时,声音比窗外的雨更凉,“如果我要求婚后继续工作呢?”
顾砚舟正在看手表。
他向来讨厌这种冗长的公证流程,可当林疏桐的问题撞进耳膜时,他的动作顿了顿。
周秘书站在三步外,镜片后的目光快速扫过两人——林疏桐的脊背绷得像根弦,顾砚舟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了蜷,这让他想起今早总裁办公室里那份被反复翻折过的背景调查报告,“顶尖律所涉外律师”那行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随你。”
顾砚舟重新抬眼时,眉峰挑得漫不经心,“反正没人会承认你是顾太太。”
他抽出钢笔,在协议末页补签“婚后互不干涉”六个字,墨迹在纸面上晕开细小的毛边,像道随时会崩开的裂缝,“周延,加个条款。”
周秘书立刻递上新的文件纸。
林疏桐看见顾砚舟的笔尖悬在半空,忽然想起三天前他在会议室添“不得擅自离开宁城”时的模样——那时他望着雨幕,喉结滚动的样子像在吞咽什么。
此刻他垂眸写条款的侧影,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倒让她想起上周在便利店买关东煮时,看见的流浪猫:明明浑身是刺,偏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婚后职业选择由乙方自行决定,甲方不干涉。”
顾砚舟把文件推过去时,指节擦过她手背。
林疏桐触电般缩回手,却听见他低低笑了声:“林小姐,我顾砚舟从不做亏本买卖。
你越挣扎,我越能看清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颈间那枚褪色的银坠子——是她生母留下的,”你有几斤几两。
“公证员轻咳一声:“两位确认无误的话......”林疏桐的笔尖终于落下。
墨迹在“林疏桐”三个字上晕开个小圆点,像颗未干的泪。
婚礼定在三天后的下午。
顾家老宅的礼堂空得像间谈判室。
林疏桐穿着租来的素白连衣裙站在红毯中央,望着前排稀稀拉拉的宾客——顾氏旁支几个无关紧要的叔伯,周秘书带着两个助理坐在最后排,连主婚人都是顾砚舟的私人律师。
她捧着的捧花是周秘书在路边花店买的,玫瑰边缘己经泛了蔫,凑近能闻见淡淡的霉味。
“顾总连婚纱都没订吧?”
身后传来细碎的窃语。
林疏桐的手指在花茎上掐出红痕——她知道顾砚舟故意选这样的婚礼,是要告诉所有人“这不过是场交易”。
可当她转头时,却看见顾砚舟站在礼堂门口,黑色西装笔挺得像把刀。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裙摆,在她颈间的银坠子上停了两秒,又迅速移开。
“开始吧。”
他的声音像块冰。
交换戒指时,林疏桐摸到他指尖的温度——比冰块还凉。
她望着他无名指上那枚素圈,突然想起协议里“婚后分房睡”的条款,喉咙里泛起股腥甜。
“我宣布,顾砚舟先生与林疏桐女士结为夫妻。”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
林疏桐的婚戒硌着指根生疼,她望着顾砚舟的眼睛,那里面像结了层冰,冻着无数个她看不懂的碎片。
首到周秘书过来提醒“该去酒店”,顾砚舟才伸手虚扶她的胳膊,掌心隔着布料,烫得她想起三年前在林氏老宅,正室夫人泼过来的那杯热茶。
车队驶离顾家老宅时,雨又下起来了。
林疏桐坐在后座,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梧桐树。
顾砚舟在看文件,钢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
她无意识摸向身侧的手包,却在夹层里摸到张硬纸片——是张泛黄的照片,边角卷着毛,照片里是所小学的校门口,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踮着脚够橱窗里的布娃娃,背景里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正往这边看,眉眼和她有七分像。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调查结束,确认无威胁。”
林疏桐的指尖在“无威胁”三个字上顿住。
她想起三天前在顾氏会议室,顾砚舟翻她户籍资料时紧绷的肩线;想起今早周秘书递协议时,镜片后闪过的那丝犹豫;想起刚才婚礼上,顾砚舟看她银坠子时的眼神——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调查过她的过去,甚至翻出了她八岁时在市井小学的照片。
“到了。”
顾砚舟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林疏桐抬头,看见“顾宅”两个鎏金大字在雨幕中泛着冷光。
她捏紧照片塞进手包,下车时故意踩了顾砚舟的鞋尖:“顾先生,我记得协议里没说要住老宅。”
“你以为我会让你住公寓?”
顾砚舟擦着鞋面上的泥点,目光扫过她攥得发白的手包,“老宅有监控,方便我......”他顿了顿,“监督。”
林疏桐没接话。
她跟着他走进客厅,佣人递来拖鞋时,她瞥见玄关镜里的自己——素白连衣裙沾了雨痕,鬓角的碎发黏在脸上,活像只被雨打湿的麻雀。
可当她抬眼时,却在镜中看见顾砚舟的倒影:他站在三步外,目光正落在她手包上,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只是转身往楼梯走。
“二楼最东边的房间。”
他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林疏桐在房门口站了十分钟。
她摸出手机查地图,确认老宅离最近的地铁站有三公里;数了数手包里的现金,足够撑半个月;最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把婚戒摘下来放在梳妆台上。
“顾砚舟。”
她对着镜子里的影子轻声说,声音里裹着冰碴子,“你等着,三年后我会让你跪着求我留下。”
夜很深了。
林疏桐躺在陌生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一下,两下,每一下都在提醒她:这不是终点,是起点。
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她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
很慢,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她假装睡着,听见脚步声在房门口停住,接着是轻微的转动门把声。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她看见个身影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什么。
“咔嗒。”
是开灯的声音。
林疏桐眯起眼,看见顾砚舟站在衣柜前,正往里面挂衣服——都是她的尺码,从职业套装到家居服,整整齐齐排了一柜。
他挂完最后一件,转身时看见梳妆台上的婚戒,手指顿了顿,最终还是轻轻把戒指推回她床头。
“晚安。”
他的声音轻得像句叹息。
林疏桐闭紧眼睛,听见他关上门的声音。
雨还在下,可她忽然觉得,这栋冰冷的老宅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
晨曦透过窗帘渗进来时,林疏桐醒了。
她望着床头那枚婚戒,阳光在戒面上跳着金斑。
转头看向衣柜,昨天还空荡荡的地方,此刻挂着整排衣服,最上面那件米色西装,正是她上周在律所常穿的款式。
她伸手摸向西装口袋,里面躺着张纸条,字迹是顾砚舟的:“周延说你习惯用这个牌子的衬衫。”
林疏桐捏着纸条,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笑了。
这一笑,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晨光里荡开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