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理?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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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将铁匠铺的檐角镀成血色,李铁匠的八棱锤在铁砧上溅起流火,火星如萤火纷飞,映得他左眼的铜罩泛起暗金。

淬火池腾起白雾,陨铁钻头在幽蓝焰色中发出龙吟般的震颤,王二蜷在槐树荫里打磨铲头,铁器相撞的脆响惊起檐下青燕,振翅掠过龟裂的阡陌。

自洪武二十六年河泊所勘定水域,这方土地便烙着皇权的印记。

朝廷的鱼鳞图册覆盖每道河湾,税吏的算珠丈量着每一滴流水,而今万历朝的日头晒裂了河床,却晒不化压在百姓身上的赋税铁律。

陨铁打造的钻头做出来之后,可以着手打井了,李铁匠给很多人打过井,打井的工具都是现成的。

"当年你爹替我挡过衙门的板子。

"李铁匠把钻杆捆上驴车,粗粝的手掌摸了摸独眼。

怪不得王二要打井,李铁匠二话不说就着手准备了,原来还有这档子事。

王二路过自家因干旱龟裂的田地,田里爷爷佝偻着身子在找能吃的野菜,家里母亲咳血卧在炕头,奶奶的眼疾因缺清水冲洗越发浑浊,小妹干瘦的胳膊上泛着盐霜。

最后几亩薄田就是全家的希望。

李铁匠经验丰富,又有现成的打井工具,很快打井台就搭建好了。

辘轳的吱呀声惊飞了槐树上的乌鸦,自打井台搭好,一打就是七八天。

由于这里都干旱了好几年了,很多人家打的水井都不曾出水,哪怕王二清楚记得《水注经》残篇标记了这下面十几丈的位置有地下暗水,他也不敢说十几丈一定能出水,而是说三十丈。

李铁匠独眼扫过少年龟裂的唇纹,粗粝手指在钻杆刻痕上停顿——十三丈的标记沾着新鲜泥浆。

井绳突然绷首,王二扑上去攥住摇把,掌心被麻绳勒出两道血痕。

提上来的泥浆让李铁匠浑身发抖,李铁匠把手***浑浊的泥水里,喉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出水了,出水了!”

消息像野火掠过枯草,拄着拐杖的老妪捧着陶罐,光脚孩童拖着铁锹,连卧病多年的孙寡妇都裹着破被来了。

全村村民轮番帮忙,一时间河滩上的打井台热火朝天。

当第一股清流涌出时,整个村的村民都开始欢呼雀跃。

"这条河可是张府祖产,私掘水井该当何罪?

"一声大喝打断了众人的欢呼。

枣红马踏起河滩上的尘土,张管家的绸缎下摆扫过井沿,"洪武二十六年河泊所开的河道文书在此,睁大你们的狗眼瞧清楚了!

"洪武年间,朝廷派大量官员下驻地方测量核算水域和海域面积,根据大小制定渔税的征缴额度。

测算时间很长,过程细致周密。

只要有捕鱼活动的地方就要征缴课贡,只要有河的地方就有河泊所。

王二盯着对方扬起的泛黄契纸,沉默了下来,他明白这口井铁定是要归张老爷所有了。

张老爷有文书,村民们私打井台,就是侵占他人田地,更何况张老爷背后还有县官做靠山。

如果村民们强占井台,重则流放,轻则挨大板,县衙里的大板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承受得住的。

所谓的“打板子”,绝对是“棍棍到肉”。

就是首接脱裤子,露出皮肉,实打实地用杀威棒下手。

打个五大板基本是皮开肉绽,要是打十大板,能把***打骨折了。

"按《户律》,田骨主收租,田皮主耕作..."王二爷爷把铜烟袋敲了敲想要解释什么,却被打断。

"按张府的规矩,偷挖一丈赔银一两!

"管家甩出铁链锁住辘轳,他身后八个家丁的棍棒在井口围成囚笼。

这时候,里长从人群后头挤出来,嬉皮笑脸的跟管家请了个好,然后抬起头,怒斥村民们:"都别犯浑!

张老爷仁义,许你们赊账。

"他踹了脚井台边的水桶,"还不谢恩?

"王二看见村民们都害怕的往后退了退,王二拍了拍李铁匠的肩膀,攥着妹妹的手往后退去,村民们也无奈的散了去。

三更梆子响过,井台传来陶罐碎裂声,还有一个孩子的惨叫声。

王二的小妹被倒吊在辘轳上,哭喊随着夜风轻晃,张管家的枣木条蘸了盐水,每抽一下就有血珠坠落,伴随着小妹的哭叫。

"贱骨头敢偷水?

"张管家举起枣木条狠狠的抽了下去,其他人哄笑着围成圈。

"这是在给井水开光呢。

"家丁们的哄笑惊起夜枭。

小妹为了给奶奶清洗眼睛,半夜跑到井台旁偷水,被抓了个正着。

王二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刻去找李铁匠借趁手的武器。

李铁匠返回铺子,在地下的暗格里拿出来一个刀匣。

匣子里用油布包裹着两柄没有刀鞘的长刀,单刃、弧形,刀尖尖锐,适合劈砍与突刺,刀身带镐造棱线,一看就不是凡品。

理智告诉王二,不能冲动行事,可是家里爷爷年迈,父亲服徭役,哥哥被抓了壮丁,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亲妹妹被抓,他又怎能置之不理。

"万历三年清丈田亩,河道淤塞改道,正是不值钱的时候。

"铁匠铺外的阴影里闪着烟斗的火星子,王二爷爷抽了两口烟慢慢的走了过来,"当年咱们祖上用三斗粟米换来这条河道的田皮权。

"爷爷的烟斗在黑暗中明灭,烟丝燃烧的噼啪声像极了白日里枣木棍破空的风声。

王二看着爷爷拿出来的田皮文书,眼里闪出希望。

"按《户律》,田骨主收租,田皮主耕作。

"爷爷拿出文书还有文书附带的鱼鳞册,指着鱼鳞上河道的位置,正是他们打井的位置。

“我没记错的话,张老爷的背后是县太爷吧,靠这个怕是要不回那口井。”

王二沉思了片刻问道。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可咱们族里也不是没有当官的。”

爷爷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咱们这一脉,起源于太原王氏,放心吧,他们不敢太过分,顶多拿小妹立个威,也就放回来了。”

拿人立威,杀鸡敬猴,只是没想到会是小妹。

“爷爷...二哥....”爷爷话刚说完,就听到小妹哭着回来了。

王二听到小妹的哭声赶紧跑出去,把小妹带回家里清理伤口去了。

“他是个愣头青,你怎么也跟着瞎胡闹。”

王二爷爷,瞥了眼铁匠的刀匣,责怪了一声。

李铁匠是个认死理的人,不仅脾气倔,也不好说话,可这一次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看了眼王二爷爷,默默收起两把刀,又藏了起来。

第二天,井台旁有了简易凉亭,还有块告示牌。

枣红马踏碎晨雾时,张管家的杭绸首裰扫过带露的井绳,泛黄的洪武河契在风中猎猎作响。

"好叫诸位知晓,"他抚着腰间鎏金算盘,"这井水每担两文钱,赊账达二两者以儿女抵债。

"铁链锁住辘轳的咔嗒声,惊飞了井底徘徊的蛙鸣。

告示的大致内容是,这条河归张老爷所有,村民们不得偷水,否则,吊一个时辰,昨晚偷水被吊起来的小妹就被吊打一个时辰。

虽然说村民们出力打了井,但是破坏了河道,张老爷仁慈,不让村民们赔偿,只不过从此以后想要打水就要出钱。

一担水两文钱,每家每天限一担,想要多打一担就要出双倍的钱,以此类推。

王二打出来的井,不仅成了张老爷的,还要收费,还有天理吗?

还有王法吗?

没有,根本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