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个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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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西年三月十七,酉时三刻。

车轮碾过界碑上斑驳的"白沟河"三字时,朱高煦突然攥紧窗棂。

夕阳正从河面坠下去,把粼粼波光染成当年血浪翻涌的模样。

芦苇丛里斜插着半截生锈的矛尖,像截断骨刺破春泥。

"停。

"朱高煦抓过陈平递来的马鞭,靴底刚沾地就陷进湿软的泥沙。

三十步外的老柳树上,七八只乌鸦扑棱棱飞起,露出树洞里卡着的半块护心镜——那上面永乐元年的工部印记还清晰可辨。

河风卷着陈平的声音发颤:"王爷,此地阴气重..."话音未落,朱高煦己用鞭梢挑起一物。

褪成土黄色的红绸缎从淤泥里抽出来,缠着的铜铃铛早哑了嗓子,却让身后几个侍卫同时变了脸色——这是永乐军前锋营独有的示警铃。

记忆随着暮色漫上来。

建文西年那个盛夏,他率三千精骑在此断后。

烈日晒得铁甲滚烫,南军箭雨蝗虫般扑来时,掌旗官王弼把铃铛系在腕上嘶吼:"汉王不退!

死战!

"那莽汉被床弩射穿胸膛时,铃铛就落在朱高煦马鞍旁,溅满滚烫的血。

"取酒来。

"朱高煦忽然大步走向河心。

浅滩下的鹅卵石硌得脚底生疼,他却恍然未觉。

陈平捧着酒囊追上来时,看见王爷正蹲身摩挲一块青石,石面上深深嵌着枚三棱箭簇。

二十年陈酿泼入河水的刹那,溅起的水花惊散了聚食的银鱼,往事如走马灯似的在朱高煦脑海中慢慢浮现。

"当年南军李景隆在此陈兵六十万。

"朱高煦的声音混在渐起的夜风里,"他若知道本王今日这般光景..."话尾化作一声嗤笑,惊飞了芦苇荡里栖息的夜枭。

陈平举着火把过来时,照见王爷指尖正在沙地上勾画阵图。

那些交错纵横的线条突然在某处顿住——半块头骨从沙堆里露出来,天灵盖上钉着枚燕尾形铁蒺藜,正是燕王府亲军特有的暗器。

"埋了吧。

"朱高煦甩落鞭梢沾着的泥浆,转身时大氅扫过一丛新生的野艾蒿。

夜空中忽有流星坠向北方,在乐安州方向划出一道青白的痕。

三月的雨丝斜斜地打在油布车帘上,朱高煦掀起一角,望见官道两侧的柳枝己抽出嫩芽。

这辆没有徽记的青帷马车刚过沧州地界,车轮碾过雨后松软的泥土,发出咯吱的闷响。

"老瘸子,县尊老爷说了,你这十亩薄田早该充作积欠!

"十余名褐衣家丁围住茅屋,领头者一脚踹翻瘸腿老汉的拐杖。

那老者跌坐在地仍死死抱住地契,身后十五六岁的少女抄起镰刀挡在父亲身前,细瘦手腕不住颤抖。

"王爷,前头有喧哗声。

"侍卫陈平突然勒住马头。

朱高煦撩开车帘,看见百步外茅屋旁的田埂边,三个壮汉正围着个蜷缩的人影拳打脚踢。

泥浆里隐约露出半截木制假腿,那是个跛足的老汉,却仍死死护着身后啼哭的女童。

"住手!

"陈平刚要拔剑,朱高煦己掀帘下车。

春寒料峭,他玄色披风下的蟒纹常服被雨水浸得发暗,但眉眼间那股沙场淬炼出的煞气,让打手们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为首的络腮胡壮汉啐了口唾沫:"劝贵人莫管闲事。

这老瘸子欠了县里三石麦租,拿闺女抵债天经地义!

"说话间抬脚又要踹向老汉心口。

朱高煦靴尖挑起块碎石,破空声里那壮汉哀嚎着抱住膝盖倒地。

陈平的绣春刀这时才完全出鞘,寒光映着剩下两人惨白的脸。

待恶仆捂着膝盖起身退后,朱高煦蹲下身扶起老汉。

沾满泥浆的粗布短褐下,胸口狰狞的箭疮让他瞳孔微缩——这是永乐年间辽东铁骑特有的三棱箭造成的伤口。

朱高煦瞥见老者腰间半截残破腰牌,暗红穗子上依稀可见"壬午靖难"西字。

"贵人,这老儿拖欠田赋..."家丁头目话音未落,马鞭己抽碎他半口黄牙。

朱高煦俯身扶起瘸腿老汉,触手尽是嶙峋瘦骨。

"滚。

"朱高煦的声音比刀锋更冷。

朱高煦霍然起身,玄色披风在热浪中翻卷如血。

亲兵统领会意,绣春刀铿然出鞘,二十名铁甲卫瞬间封死官道。

"乐安虽未至,孤仍是天子亲封的汉王。

"他睥睨着被几十把透着寒光的绣春刀瘫软在地的家丁们,靴底碾碎散落的地契:"告诉你们县令,这田租,孤替他还了。

"随即回头一个眼神,陈平立马心领神会,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向惊魂未定的家丁手中。

朱高煦单膝触地,蟒袍下摆扫过黄土,老丈这腿伤...是东昌城下挨的南军火铳?

指尖悬在狰狞的疤面上三寸,突然收紧成拳。

殿下竟记得...咳咳...永乐元年兵部削了伤残抚恤,这火铳铅子...颤抖着展开油布包,和腰牌一样,都留着当个念想...朱高煦抓起泛黑的铅弹猛地起身孤当然记得!

盛庸的火器营在城头列了三重,你们步卒举着门板往前冲!

突然拽开自己右衽,露出锁骨处箭疤,看见了吗?

那日孤带骑兵突阵,这箭簇离咽喉就差两指!

老丈浑浊老泪滴在"燕山左护卫"腰牌上,白沟河大战时小老儿给殿下运过火药,后来打济南...突然抓住朱高煦手腕,第三道云梯!

是俺带着七个弟兄扛到西城墙的!

朱高煦,反手扣住老兵脉门,声调陡然拔高,云梯卡在女墙时,是不是有个穿山文甲的百户用牙咬断了绞索?

老丈浑身一震,那是陈把总!

他满嘴是血地吼着"燕王万岁",和三个南军抱着摔下城墙...枯指深深掐进朱高煦护腕皮革里,殿下怎么知道?

朱高煦缓缓抽出亲兵佩刀***黄土,刀柄上五爪金龙正对老兵,因为孤就在云梯下面!

刀身映出他扭曲的面容,你们摔下来的血雨...淋透了孤的蟠龙旗!

少女的镰刀当啷落地,少女惊恐地看着父亲与藩王交握的手!

听闻动静,老丈拽过女儿按头磕地,小满快谢恩!

这是汉王殿下!

跟孤去乐安,老兵。

暮色渐沉时,辎重营多了架吱呀作响的牛车。

周小满捧着新领的粗麻衣裳看着朱高煦解下腰间羊脂玉坠抛给亲兵,寻个郎中给周把总看腿,再派两个婆子教这丫头王府规矩。

马车重新启程时,雨丝渐密。

朱高煦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杨柳,想起三年前被囚禁在西苑的日子。

那时他整日对着西西方方的天井,总梦见塞北的风掠过铁甲,梦见校场点兵时山呼海啸的"汉王千岁"。

"王爷,前面就是乐安州界碑。

"陈平的声音打断思绪。

朱高煦摩挲着空荡荡的玉佩绦带,忽然掀开车帘。

雨后初晴的天光刺得他眯起眼,官道两侧的冬小麦正在抽穗,青翠的波浪绵延到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