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轻轻关上那一刻，泽村时雨几乎能听见自己疲惫的灵魂发出“咕哝”声。
比起社交场合，他更适应眼前这座安静而略显古旧的两层住宅。
没有光污染，没有应酬电话，只有微妙的木头香味和邻居的狗吠声。
“欢迎回家，孤独而敏感的灵魂创伤体。”
客厅传来一声极富感情但似乎不太友好的问候。
泽村遥，一身黑色宽松卫衣，手里抱着一桶泡面，侧躺在沙发上，脸贴着抱枕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即使是在自家，她也照常戴着一副大边框的红色眼镜，像某种不合时宜的哥特宅女。
“完结了吗？”
“……没有。”
“哈？！”
遥几乎把泡面甩出去，眼睛瞪得像死鱼复活：“你不是说这章就是大结局了吗？！”
“我写到女主冲进婚礼会场那一刻就停了——纱希说，给读者一个……喘息的机会。”
“你说的读者是不是指那群在推特开Tag哭着求你别再杀女主的人？”
“嗯，”时雨换好拖鞋，径首走向厨房。
“冰箱里还有咖喱吗？”
“第二格第三层左边，别碰我昨天那盒甜布丁。”
“你什么时候买了甜点？”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能做的事还挺多的。”
遥一边说一边抱着膝盖坐回沙发上，“比如上推特骂一骂轻小说男主，看看你新书的A***zon评分，然后在评论区跟别人吵架。”
“……你有必要为我战斗到这种地步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人说你写得太黑暗我不爽。”
遥偏头，露出小虎牙，“哥哥你是天生就适合写让人绝望的爱情的嘛。
你就是我们家族的恋爱终结者，泽村灭爱斩——”“够了。”
时雨坐下，打断她的话，“恶意中伤你亲爱的哥哥的话在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遥托着下巴，露出笑容，“你只有在受打击的时候才会叫我闭嘴。
所以……是投稿被退了吗？
还是说被编辑小姐因为酱油猪排饭而大骂特骂一顿嘞？”
“……遥。”
他语气疲惫，“我觉得停一停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停更？！
你居然在婚礼前一页停更？
你这是不做人啊！！”
时雨一边换鞋一边淡淡道：“停更不至于，责编建议我先放一放结局。”
“你就听了？”
“她说要给读者一点希望。”
“你居然真的听她的建议？！
你不是那个在讲座上说‘理应悲剧的末尾却穿插HappyEnd的行为是对人性的背叛’的男人吗！”
“我也想看看，这群人真的能对这种模棱两可的结局抱有多少希望——我说的是‘婚姻是一种慢性死亡’，希望倒是……有点卖得动。”
遥捂住胸口仿佛遭受暴击：“你、你真的变了啊泽村时雨——从冷酷冰块章鱼变成了会留活口的软心萝卜章鱼！”
“别把章鱼形容得那么猎奇。”
他走进厨房，一边加热咖喱饭一边自言自语：“纱希说，这章上线后看数据，如果反应好……就让结局往那边走走。”
“那如果反应不好呢？”
“就照老样子，死得干干净净。”
“原来如此。”
遥点点头，“所以说你现在正处于‘Schrödinger的恋人’阶段。”
“……”“你写的男女主，是一对‘既可能幸福也可能互相放弃’的薛定谔情人。”
“你要是再继续用物理梗描述文学，我就把你手机搜里的工口网站全部举报了。”
遥立刻闭嘴，嘴角却忍不住露出狡黠的笑。
“下个稿期是什么时候？”
她问。
“两个星期后。”
“也就是说……”遥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叉于脑后，“哥哥你还有十西天可以逃避，之后就必须面对‘到底要不要让他们在一起’的终极审判咯？”
“……嗯。”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有意思。”
遥咧嘴笑，“那我们赌一把吧。”
“赌？”
“赌你这回会不会真的写出HappyEnd。”
“……你想赌什么？”
遥举起手机：“你要是写了HE，我就把你高中那首《与恋爱无缘的冬夜独白》念出来，当作手机彩铃上传P站。”
“你在挑衅我。”
“我最爱你。”
“那我将会毫无意外地选择BE。”
“还没开始写就擅自决定BE，你这是属于品行不端的学术造假。”
遥默默看着哥哥熟练地把微波炉启动，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
“哥。”
“……嗯？”
“你变了。”
“我还没剪头发，应该看不出来。”
“不是那个意义上的变。
是灵魂层面的退化。”
“……你是不是最近又偷偷在P站上传我形象的本子？”
遥撇过头：“谁管你啊，反正我画都是来自SkyRabbit老师的‘正经改编’！”
“她的画从来就没正经过。”
“你才不正经呢！”
遥拍桌而起，“你这个写小说靠杀女主博热度、连吻戏都不敢写超过三行的胆小鬼，居然真的放读者一马了？！”
“是‘考虑市场接受度’。”
“那我岂不是要卒业了？！
我可是靠你的BadEnd喂养起来的本子画手粉丝大头目啊！”
“你能不能别拿这种身份自豪？”
“能！
只要你敢写一个HappyEnd，或者他俩不会再次天人各一方，我就从此退出同人界！”
“那我立刻写在前往婚礼的飞机炸了，两个主角双双空难。”
遥顿了顿，然后又坐了回来，一边吸着泡面一边若有所思。
“不过说真的，哥……你是不是，其实也有点动摇了？”
“……”“你以前不是连亲情线都不写的嘛，说会显得‘太温暖’，不真实。”
“……我只是觉得家庭戏没必要。”
“可你现在居然愿意让角色在婚礼前犹豫了，还留了开放式结局。”
“那是因为我一时想不到死法。”
遥盯着哥哥的背影，那双惯常死气沉沉的眼睛似乎闪过一点认真。
“你……是不是，不太敢下笔了。”
时雨没有回答。
他把咖喱饭从微波炉里取出来，动作轻缓，一言不发。
遥也没有追问，只是嘟囔了一句：“我朋友都说你写的小说‘好真实’，尤其是恋人之间误会之后互不联络的桥段，像极了现实。”
“……这不是夸奖。”
“但你明明在现实里，连跟编辑讨论都会听从建议，妹妹的话都偶尔会采纳。”
“那不是因为你说得有道理，只是我懒得反驳。”
“你在傲娇什么啊？！”
餐桌上沉默了一阵。
遥用叉子在泡面桶里翻搅了半天，轻轻地问了一句：“哥，你真的就这么讨厌HappyEnd吗？”
“……”时雨轻轻摇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我不是讨厌它。
我只是——不相信它。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爸妈吵架的那些年。”
遥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片刻，她轻轻点头：“嗯，记得一点。”
“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就从那时候开始，写不出HappyEnd了。”
“也许吧。”
她望着天花板，“但你还是能把很多人写哭啊。
不也挺厉害的吗？”
“……你这是什么安慰方式。”
“是独属于妹妹的正论哦。”
遥露出一个有些坏坏的笑容。
“你呀，虽然总说自己讨厌感情，但每次写的故事，其实都很想有结婚以后的剧情结局吧。”
“或许吧，但是陌生的东西接触起来总是漫长的。”
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跳起来转头冲进房间。
“你干嘛？”
“找我之前画的‘婚后幸福生活’设定集，让你开开眼界。”
“……你就不能等我吃完再——”“这是限时返场，独属于妹妹的学术研究哦！”
......泽村家的夜，又一次被轻小说级别的喧嚣填满。
但在这种吵闹之下，时雨在心底，微不可察地想了一句：如果那对恋人真的走到了婚礼…………他们会不会，真的幸福呢？
他摇了摇头。
我不会改变的吧。
小说的结局也不会改变。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