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剧烈地咳嗽着,身体沉重地摔在坚硬、粗糙、布满尖锐碎砾的地面上。
失重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重力,将他死死地压向这颗陌生的星球。
强制空间跳跃带来的眩晕和恶心感尚未完全消退,但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瞬间将一切不适都冻结成了冰渣。
他正趴在一处相对平坦的岩石高地上。
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的云层低垂翻滚,透不出一丝阳光,只有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压抑的灰蒙蒙的光线。
目光所及之处,是荒凉到极致的景象:嶙峋的黑色岩石如同巨兽的骸骨,杂乱地伸向天空;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色尘埃,风一吹过,便卷起阵阵令人窒息的尘暴;远处,扭曲的、仿佛被巨大力量拧断的金属残骸半埋在尘土中,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
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只有永不停歇的风在岩石缝隙中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然而,就在他身前不到十米的地方,死寂被彻底打破,化作了凝固的血腥恐怖。
那是一幅惨烈的屠杀现场。
几具穿着统一制式深灰色防护服的人形躯体以各种扭曲、断裂的姿态散落在岩石和尘土中。
血液——一种在灰暗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目的暗红色——在冰冷的岩石上泼洒出大片大片的污迹,有些己经干涸发黑,有些还在极其缓慢地流淌。
断裂的肢体、被撕裂的防护服碎片、散落一地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仪器残骸……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种……仿佛电流烧焦皮肉的怪异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冲击着岑今的感官。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又被硬生生压下。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想要逃离,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惊恐地睁大眼睛,试图理解这地狱景象的来源。
然后,他看到了它。
就在那片狼藉的中心,一个“东西”静静地矗立着。
它大约两米高,形态极其诡异。
主体像是一个由某种黑曜石般光滑、深邃的物质构成的巨大竖立“茧”,表面流淌着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脉络的光纹。
茧的下方,连接着一些尚未完全“吸收”的、扭曲破碎的肢体和组织,其中一条手臂的末端,还依稀可见半截深灰色防护服的袖子。
那些暗红色的光纹,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搏动着,如同在汲取最后的养分。
岑今的心脏几乎停跳。
就是这个东西!
就是它杀死了这些人!
它……它在干什么?
休眠?
进化?
强烈的求生欲终于压倒了最初的恐惧和恶心。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他不能留在这里!
那个“茧”随时可能苏醒!
他必须离开这个屠杀现场!
他屏住呼吸,动作僵硬而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目光扫过那些凄惨的尸体,最终落在一具相对完整的躯体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性,仰面倒在离“茧”稍远的一块岩石旁。
他身上的防护服质地明显比其他人的更精细,呈现出一种低调的深蓝色金属光泽,肩部和胸口位置有复杂的银色纹饰,虽然沾满了血污和尘土,但依然能看出其华贵。
与其他人的惊恐扭曲不同,他的脸上凝固着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左手却死死地按在胸口的位置。
这个人……身份不一般。
岑今的心脏狂跳着,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浮现:信息!
他需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些人是谁,这颗星球是什么地方!
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或许有线索!
他再次警惕地看了一眼那个搏动着的暗红色巨茧,它依旧沉寂,只有表面血管般的光纹在缓缓流淌。
时间紧迫!
岑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像壁虎一样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以最小的动作幅度爬向那个华服年轻人。
每一次碎石摩擦的声音都让他心惊肉跳,感觉那个“茧”随时会睁开“眼睛”。
血腥味越来越浓烈,几乎让他窒息。
他终于爬到了年轻人身边。
年轻人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质问命运。
岑今强忍着巨大的心理不适和恐惧,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掰开年轻人死死按在胸口的左手。
入手处,他摸到了一块坚硬冰凉的金属物体,以及一本……皮革封面、小巧精致的册子,被压在手下。
岑今的心猛地一跳。
他小心翼翼地将册子和金属物一起抽了出来,不敢有丝毫停留。
他甚至不敢细看,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连滚带爬地退回到他最初落下的那块岩石后面,紧紧蜷缩起来,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
首到确认那巨茧依旧没有动静,他才敢借着灰蒙蒙的天光,低头看向手中的东西。
那金属物是一枚徽章。
材质非金非玉,入手温润却又带着金属的质感。
造型是一只展翅的、线条极其流畅简洁的抽象禽鸟,鸟喙中衔着一枚星辰,星辰内部有极其精细的、类似星图般的微缩雕刻。
徽章背面刻着一行他完全不认识的文字,但结构复杂优美,显然是一种成熟的文字体系。
而那本小册子,是日记本。
深棕色的皮质封面,边缘己经有些磨损,显示出经常被翻阅的痕迹。
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但岑今能感觉到它的主人对其的珍视。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考古学家开启千年古墓般的敬畏和紧张,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
幸运的是,里面的文字虽然同样陌生,但扉页上有一个清晰的手写签名,字形与徽章背面的文字体系一致。
签名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注释,用的却是一种岑今勉强能辨认出是某种古老地球语言变体的文字——似乎是某种宇宙通用语的雏形?
“薛磐(Xue Pan),壁宿第三星区,薛氏宗族第七顺位继承人。”
壁宿!
薛氏!
第七顺位继承人!
岑今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瞬间想起了星舰AI那冰冷的宣告:“历史沦为被删除的冗余数据。”
但眼前这具尸体、这枚徽章、这本日记,都在无声地呐喊:历史并未完全消失!
在星穹纪元的某个角落,依然有像“壁宿薛氏”这样传承千年的家族,在记录、在研究、在追寻!
他急切地往后翻。
日记大部分内容使用的是那种陌生的壁宿文字,他看不懂。
但或许是薛磐作为研究者的一种习惯,在一些关键的信息点旁边,他习惯性地用那种类似古地球通用语的文字做了简短的注释或标记。
很快,岑今找到了他想要的。
在最后几页,字迹明显变得匆忙潦草,充满了临行前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其中一页的页眉,用加重的笔迹写着那个岑今勉强能猜出的陌生文字词组,旁边用通用语注释着:“目标:吉光片羽 ”下方,是几行匆忙的笔记:~M-3087…灰灾…废墟深处…信号异常…确认存在…‘吉光片羽’…历史残响…”…家族绝密…非实体物质…需特定力场激发…”…能锚定时空碎片…进入…‘过往之影’…亲历历史片段…唯一钥匙…”“…危险等级:极高…‘死灾’非虚言…未知威胁…务必小心…”吉光片羽!
岑今的心跳如擂鼓。
一种能让人进入“过往之影”,亲历历史片段的物质?
这不就是……时间旅行?
或者说,是进入历史残留的记忆空间?
薛磐和他的考察队,就是为了寻找这种名为“吉光片”的神奇物质,才来到这个编号M-3087、被称为“灰灾”的星球!
他们相信这里存在历史的“残响”!
而他们的覆灭,显然就是遭遇了日记中提到的“未知威胁”——那个正在他身后不远处,由鲜血滋养而陷入休眠的恐怖茧型生命体!
岑今猛地合上日记本,将薛磐的徽章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和远处风沙的呜咽。
他穿越到了超科技的未来,历史被视为垃圾。
他手握一枚能引起星舰核心共振的青铜罗盘,脑中烙印着一个神话般的失落坐标。
而现在,他又在这颗死亡星球上,见证了一个古老家族研究队的覆灭,并得知了“吉光片羽”的存在——一种能窥探历史真相的钥匙。
历史并未死去。
它只是被遗忘,被删除,被掩盖。
但它留下的碎片,却成了各方势力争夺的目标,也成了致命的诱饵。
岑今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血腥的修罗场,以及场中那个搏动着暗红光芒的巨茧。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属于历史学家的探索本能和一种被命运推入漩涡中心的战栗感,正在悄然滋生。
他必须活下去。
为了罗盘的秘密,为了脑中那个坐标,也为了薛磐日记本里揭示的、关于“吉光片羽”和“历史残响”的惊天线索。
这颗代号“灰灾”的M-3087星球,既是地狱,也可能是一座埋藏着失落真相的、致命的宝藏库。
而那个正在休眠的杀戮者,随时可能醒来。
他轻轻摩挲着青铜罗盘冰冷的边缘,感受着它此刻的沉寂。
它把他带到这里,是巧合,还是某种指引?
薛磐寻找的“吉光片羽”,和他罗盘指向的失落坐标,又是否有某种联系?
岑今博士,这位来自21世纪的历史与地理学者,此刻彻底卷入了星穹纪元最黑暗、最神秘的旋涡之中。
他的旅程,才刚刚开始,而第一步,就是在这片杀戮之地上,找到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