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着墙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铜镜被月光擦出一道冷银边,映出个模糊的红影——盖头还好好地罩在发髻上,活像个笑话。
指尖刚触到盖头边角,外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不是如烟方才摔的那只茶盏,是更沉钝的闷响,像是……酒杯捏碎在了掌心。
"滚出去。
"萧彻的声音裹着冰碴砸在门板上,震得我耳廓发麻。
我僵在梳妆台前,铜镜里那个红盖头影子忽然扭曲起来。
沈青梧啊沈青梧,你以为撕破脸面就能讨回尊严?
不过是把自己扔进了更深的泥沼。
"殿下息怒。
"如烟带着哭腔的求饶声细细簌簌飘进来,"奴婢这就去……这就去给您重新沏茶。
"脚步声踉跄着远去,门轴吱呀轻响过后,满室死寂重新压下来。
我数着更漏滴答,眼睁睁看着铜镜边缘的月光又移过寸许——该是子时了。
外间忽然传来布料摩擦声,窸窸窣窣,像有人脱下外袍。
我的心跳骤然提至喉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难不成他要……"沈青梧。
"萧彻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不出情绪,"你赢了。
"赢?
我对着铜镜嗤笑出声。
赢了就能不用当这有名无实的太子妃?
赢了就能把那只刺眼的银镯子从如烟腕上摘下来?
"明日起,她去浣衣局当差。
"他似乎挪了张椅子坐在门边,衣料摩擦声更清晰了些,"三年之约依旧算数,你安分待着,没人敢动你。
"门板上突然传来轻轻的触碰,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木面。
我攥着盖头一角的手猛地收紧,锦缎被绞出深深的褶皱。
"殿下不必如此。
"我刻意放缓语速,让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臣妾说过,您尽可给她名分。
""给什么名分?
"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里裹着说不出的疲惫,"良娣?
侍妾?
还是学先帝养在宫外的美人?
"铜镜里的红盖头轻轻晃动,我突然想起三天前跪在宗祠里,阿耶按着我的肩说"沈家女儿向来能屈能伸"。
当时香灰落在供桌上积的薄尘里,烫出个小小的黑印子,像极了我宣纸上那个被墨点污的"之"字。
"殿下既心系于她,何必委屈......""闭嘴。
"他突然低喝,指节敲击门板的声音停了,"沈青梧,别忘了你是谁的女儿。
文官集团把你送进来,不是让你来指点东宫事务的。
"我霍然起身,盖头滑落肩头,青丝瞬间披散下来。
铜镜里映出我气得发白的脸,珠钗歪斜,嫁衣凌乱——原来这场对峙里,失态的从来不止他一个。
"那殿下又忘了,"我走到门边,隔着薄薄一层木板与他对峙,"我是沈家嫡女,就算做不成太子妃,这身风骨总还在。
与其看着您和臣妾的宫女......""咚"的一声重响打断我的话,他像是用额头抵在了门上。
热气透过木板渗过来,混着淡淡的酒气和松香味,竟让我想起小时候在阿耶书房闻到的水墨香——明明都是令人安心的味道,此刻却烫得我指尖发颤。
"明日卯时来前殿。
"他的声音闷闷地透过门板传来,带着酒后的沙哑,"太傅要讲《资治通鉴》,你该学着做个像样的太子妃了。
"脚步声渐远,首到外间传来床板轻响,我才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拼出破碎的花样,像极了我此刻七零八落的心绪。
忽然想起方才透过门缝看见的景象——萧彻站在窗前的背影,墨发垂落肩头,白中衣被月光洗得有些透明。
那样落寞的姿态,真不像传闻中杀伐果断的太子。
我抬手抚上发烫的脸颊,铜镜里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这东宫是个泥潭不假,可沈青梧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三年之约?
皇后之位?
或许我该自己做这个执棋的人。
外间红烛燃尽的轻响传来,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我摸着冰冷的门板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卯时的早课么?
正好。
我倒要看看,这位心系宫女的太子殿下,要如何教我做个"像样"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