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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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的日子,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地翻过。梧桐树的绿荫浓得化不开,蝉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宣告着盛夏的来临,也预示着期末考的迫近。空气里弥漫着油墨、汗水混合着花露水的独特气味,那是独属于期末复习季的气息。

我和夏柠依旧是同桌。经历过“发型风波”和“长大顿悟”后,相处似乎进入了一种更自然也更紧密的状态。我们会为了一个物理电路的连接方式争得面红耳赤,也会在解出一道超难的数学压轴题后默契地击掌;她会在早读时小声提醒我背错的英语单词,我也会在她被生物遗传图谱绕晕时,用我能想到的最笨拙但最清晰的画图方式帮她梳理。

日子在笔尖的沙沙声和风扇的嗡鸣中流淌。那份曾经让我心慌意乱、急于“支棱”的懵懂情愫,仿佛被这日复一日的陪伴与共同奋斗稀释、沉淀,化作一种更踏实、更熨帖的暖流,流淌在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次笔帽碰撞的细微声响里。

我以为,它会一直这样安静地流淌下去,像一条看不见的溪流。

直到那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下午。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刚结束,大家都有些精疲力竭。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层低垂,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考后特有的、混杂着解脱和焦虑的躁动气息。有人在对答案,唉声叹气;有人趴在桌上补眠;还有人在抓紧最后的时间翻看错题本。

夏柠正皱着眉,对付一篇语文作文的修改。题目是《最重要的小事》。她咬着笔杆,稿纸上涂涂改改,似乎总不满意。

“写什么这么难?”我放下手里的物理错题集,凑过去看。

“唉,老师说要写出真情实感,要小中见大……可我写和外婆一起摘葡萄,总觉得有点……嗯,太普通了?”她苦恼地抓了抓马尾辫。

“普通吗?”我想起那个暑假便利店台阶上分食葡萄的午后,空气里的冰棍甜味和葡萄的清甜似乎又萦绕鼻端,“我觉得挺好啊,细节写生动点就行。”

“怎么生动?”她转头看我,眼睛里带着求知欲。

我拿起她的稿纸,指着其中一段:“你看这里,‘外婆把葡萄递给我’,可以改成‘外婆粗糙的手指捏着那颗最大的、还沾着晨露的紫葡萄,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是不是更有画面感?”

夏柠眼睛一亮:“对哦!陆南风,你写东西还挺有感觉的嘛!”她拿回稿纸,立刻刷刷刷地改起来。

受到一点小小的“鼓励”,我有点得意,也来了点兴致,顺手拿起自己那张写满物理公式的草稿纸,翻到空白面:“其实……我脑子里也有个小事。”

“什么小事?”她一边改作文一边随口问。

“嗯……就是,”我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但话匣子打开了,“比如,有人明明自己膝盖擦破了皮疼得要命,还问我摔得重不重;比如,有人会为了一个广播操动作没做好,一个人躲在树荫下生闷气,像只炸毛的小猫;再比如,有人明明可以自己独占图书馆借书的名额,却非要拉上一个笨蛋一起去当志愿者……”我边说,边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画了个顶着墙灰的脸,画了个绑着红领巾的脚踝,画了两个小人蹲在台阶上……

夏柠修改作文的笔停了下来。她慢慢转过头,看向我,又看向***稿纸上那些幼稚又充满细节的涂鸦。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讨论作文时的专注和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探究,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一件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教室里嘈杂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窗外沉闷的雷声隐隐滚动,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清澈而直接,带着一种近乎洞悉的力量。然后,她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很浅、很微妙、介于了然和调侃之间的弧度,声音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尖:

“陆南风……”

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握着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她停顿了一下,那双总是盛满笑意或专注的大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真,缓缓说道:

“……感觉你好像喜欢我哦?”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海里炸开!血液瞬间涌上头顶,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滚落到地上。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语言能力瞬间蒸发殆尽。想否认?想辩解?想逃跑?身体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傻傻地、带着巨大窘迫地看着她。

空气死寂。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密集的鼓点,敲在我混乱的心跳上。

夏柠看着我瞬间涨红的脸和手足无措的样子,眼里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但那笑意里没有戏谑,也没有得意,反而带着一种……安抚?她并没有等我回答——大概从我那副被雷劈中的表情里,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她轻轻弯下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笔,放回我的桌上。动作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后,她重新拿起自己的作文稿纸,指尖点了点刚才我建议她修改的那句话——“外婆粗糙的手指捏着那颗最大的、还沾着晨露的紫葡萄,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

“嗯,这样改确实好多了。”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语气恢复了平常的轻松,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像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平常。

她低下头,继续认真地修改作文,侧脸在窗外灰暗天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只有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一丝并非全然平静的痕迹。

我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硬地坐在那里。窗外的雨声震耳欲聋,却盖不住胸腔里那狂乱到失序的心跳。那句“感觉你好像喜欢我哦?”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神经。

她知道了。

她就这样轻飘飘地说出来了。

然后……然后她就当没事人一样继续改作文了?

巨大的羞赧、慌乱、不知所措,还有一丝隐秘的、被戳破心事的狼狈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但同时,心底深处,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这惊涛骇浪,悄然破土而出——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还是一种更深的不安?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承认?好像都不对。最终,我只是机械地、笨拙地弯下腰,假装去捡地上并不存在的另一支笔,借此避开她可能再次投来的目光。

暴雨冲刷着窗外的世界,也冲刷着我兵荒马乱的内心。教室里依旧喧闹,对答案的声音,讨论题目的声音,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而我和夏柠之间,却隔着一层无形的、被那句点破的“感觉”所笼罩的沉默。

她修改作文的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某种微妙的背景音。我僵直地坐着,盯着物理错题集上那道复杂的电路图,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她知道了……那然后呢?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夏柠终于放下了笔,伸了个懒腰,发出小猫似的轻哼。她转过头,看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我,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狡黠和坦然的、非常“夏柠式”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我混乱的思绪:

“不过……感觉是不是真的,好像也不重要咯?”

她顿了顿,拿起整理好的文具和书本,站起身来。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甩,扫过我依旧滚烫的耳廓。

“重要的是——”她低头看着我,眼睛弯弯的,像两弯新月,里面盛着窗外雨水的清光,也盛着一种超越了这个年纪的通透和……某种温柔的纵容,“——陆南风,下周期末考,物理最后那道大题,你可别再错了!不然,暑假的冰棍,你请双份!”

说完,她像只轻盈的蝴蝶,抱着书本,转身融入了收拾书包准备离开的人群中,浅绿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口。

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渐渐空荡下来的教室里,对着窗外滂沱的雨幕发呆。

感觉……不重要吗?

那什么才重要?

期末考?冰棍?还是……别的什么?

那句轻飘飘的“不重要咯”,像一片羽毛,落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地震的心湖上,没有激起新的涟漪,却让那汹涌的波涛奇异地、缓缓地平息下来。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风裹挟着湿润的凉意和泥土的气息,从未关严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拂过少年依旧发烫的脸颊。

风休止不歇,心事也休止不歇。

但日子,总要继续向前走的。像她说的,期末考,物理大题……还有,暑假的冰棍。

或许,真的……不重要?至少现在,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