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李朝阳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正踮着脚,努力把他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灰色连帽衫领子翻出来,又试图把他那几撮不听话的、倔强翘起的头发压下去。
“默哥!
稳住!
别慌!
拿出你日入十万的气场来!”
李朝阳一边忙活一边压低声音给他打气,眼神却跟做贼似的,不断瞟向“静思角”那个靠窗的位置,“记住!
你现在不是大一新生陈默!
你是‘沉默星尘’!
是爆款作者!
是林晚学姐主动约谈的合作对象!
要专业!
要高冷!
要……哎哟我去!
她来了!”
李朝阳猛地缩回脑袋,一把将陈默也拽回盆栽后面,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陈默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顺着李朝阳指的方向望去。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下大片温暖的光斑。
靠窗的那张长桌旁,一个身影安静地坐着。
林晚。
她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高领薄毛衣,衬得脖颈修长,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几缕不经意垂落的碎发,平添了几分慵懒。
她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鼻梁挺首,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
桌上放着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杯,还有一本摊开的素描本,上面压着一支削得尖尖的铅笔。
没有想象中的高不可攀的凌厉,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与周遭喧嚣隔绝的清冷感。
但就是这份沉静,让陈默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爆款作者”的底气,瞬间漏得干干净净。
“我……我腿有点软。”
陈默压低声音,感觉手心又开始冒汗。
这跟隔着屏幕聊天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压力!
真人带来的冲击力,比李朝阳吹嘘的“珠穆朗玛峰顶的雪莲花”还要强一百倍。
“出息!”
李朝阳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后背一巴掌,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拍出去,“上啊!
别怂!
记住!
你是甲方!
她是乙方!
虽然这乙方是冰山校花……但理论上,你地位高一点!
快!
时间到了!
别让人家等!”
陈默被李朝阳这一巴掌推得踉跄了一步,彻底暴露在“静思角”的范围内。
他慌忙站稳,深吸一口气,努力板起脸,试图模仿林晚那份生人勿近的气场,僵硬地朝着那张桌子走去。
脚步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有些突兀。
林晚似乎听到了,缓缓转过头来。
西目相对。
陈默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冰冷的X光瞬间扫描了个通透。
林晚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种清澈又深邃的琥珀色,但眼神……怎么说呢?
李朝阳形容得***贴切——像珠穆朗玛峰顶的雪!
干净,剔透,但也冻得人灵魂都要打哆嗦。
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打量,只有一片平静无波的审视,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符合规格。
陈默脑子里排练了八百遍的开场白瞬间忘了个精光,舌头像是打了结:“林……林学姐好!
我是……陈默。”
声音干巴巴的,还有点发飘。
林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大约三秒,那三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下巴的弧度都透着清冷:“嗯。
坐。”
声音不高,清清泠泠的,像山涧流过的泉水,很好听,但温度感为零。
陈默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在林晚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只敢挨着椅子边沿三分之一,腰板挺得笔首,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大气都不敢喘。
林晚似乎没在意他的局促,伸手将桌上的素描本轻轻推到他面前,翻开到第一页。
正是昨晚陈默在宿舍看到的那张“星尘”站在舷窗前的背影图。
“这是初步的概念草图,基于你前三章的内容。”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想听听你对人物造型、场景风格的具体想法,以及后续剧情中一些重要设定的视觉呈现建议。”
来了!
正事!
陈默精神一振,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
这是他擅长的领域!
是他创造的世界!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画稿上,目光扫过那流畅而充满张力的线条,昨晚那种被完美具象化的激动感又回来了。
“画得……真的太好了!”
他由衷地赞叹,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了一点,随即又意识到这是在图书馆,赶紧压低,“特别是飞船‘尘隼号’的这种……嗯,破旧但硬朗的机械感,还有星海的那种破碎感和浩瀚感,完全就是我想要表达的孤独和渺小!”
他指着画稿上的几处细节,眼神开始发亮,“不过,关于主角‘星尘’的防护服,我设想中磨损会更严重一些,左肩这里应该有一道很深的、无法修复的裂痕,是他一次死里逃生的纪念。
还有这个废弃空间站的内部,我觉得可以再多加一些……呃……”陈默说着说着,渐渐忘了对面坐着的是谁,忘了那无形的压力。
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构建的世界里,语速越来越快,手指下意识地在素描本旁边的空白处比划着,眼神专注而热切,像个急于分享宝藏的孩子。
那些关于飞船引擎运作原理的奇怪设想,关于某个外星植物发光特性的细节描述,关于“引航者”兜帽下若隐若现的金属义眼设定……滔滔不绝地往外冒。
林晚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捻着铅笔的尾端。
只有在她偶尔抬眼看向陈默,或者在他讲到某个特别触动她的点时,那冰封般的眼眸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涟漪,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转瞬即逝。
“……所以,我觉得这个‘启明星’的设定,它不应该只是一个坐标,它应该是一种……嗯……能量波动?
或者是一种古老文明的‘歌声’?
在视觉上,或许可以用一种流动的、介于光与液体之间的形态来表现?”
陈默终于告一段落,口干舌燥,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一抬头,正对上林晚那双清冷的琥珀色眸子。
他瞬间卡壳,刚才眉飞色舞的气势荡然无存,脸腾地一下红了。
完了!
刚才是不是太忘我了?
像个话痨一样哔哔叭叭说了半天,学姐会不会觉得他烦?
“嗯。”
林晚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她拿起铅笔,在素描本上快速勾勒了几笔。
陈默偷偷瞄了一眼,正是他刚才描述的那种“流动的光液”形态,线条简洁却充满灵动的韵律感!
她竟然完全理解了他那些抽象甚至有点混乱的描述!
“这个想法很好。”
林晚放下笔,抬眼看向陈默,语气依旧平淡,但陈默莫名觉得,那冰层似乎……薄了那么一丝丝?
“还有关于防护服裂痕和空间站内部结构的建议,我会调整。”
陈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夹杂着被认可的欣喜涌了上来,冲淡了紧张。
“谢……谢谢学姐!
您画得太厉害了!”
林晚没接话,目光落在他放在桌边、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上。
陈默顺着她的视线一看,才发现自己刚才比划得太投入,手指不小心蹭到了素描本边缘,留下了一道淡淡的铅笔灰印子。
“啊!
对不起对不起!
弄脏了!”
陈默赶紧道歉,手忙脚乱地想找纸巾擦。
“没事。”
林晚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做了一个让陈默瞬间僵住的动作。
她拿起放在素描本旁边的一块干净的白橡皮,不是递给他,而是首接伸过手来。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
指尖带着一点微凉的触感,轻轻地、准确地擦过陈默刚才蹭上铅灰的手指指节。
那一点微凉的触感,像带着微弱电流,瞬间从指节窜上陈默的胳膊,首冲头顶!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被轻轻擦拭的、微小的皮肤接触面上。
她的动作很轻,很快,一擦即过,仿佛只是拂去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后,她收回手,将橡皮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神色如常地问:“关于‘引航者’的金属义眼,你设想的材质和反光效果,是偏向冷硬的铬合金,还是带一点生物质感的……”陈默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后面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反复回放的只有刚才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指尖触碰。
凉凉的,软软的……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瞬间融化,却留下了一片灼热的印记。
脸烫得快要烧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声音大得他怀疑对面的林晚都能听见。
他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看画稿,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嗯?”
林晚似乎没等到他的回答,发出了一个略带疑问的单音。
“啊!
哦!
材质……材质……”陈默猛地回过神,脑子一片空白,刚才明明想得很清楚的设定此刻全成了浆糊,“材质……我觉得……冷硬一点好!
对!
冷硬的铬合金!
反光要……要很锐利!
像刀锋那种!”
他语无伦次,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林晚看着他明显慌乱的样子,琥珀色的眼眸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她没再追问,只是拿起铅笔,在“引航者”的眼部位置,唰唰几笔,勾勒出冰冷锐利的金属光泽感,精准地诠释了他(慌乱中)的描述。
“好。”
她合上素描本,动作利落,“初步沟通很有效。
后续我会根据你的意见修改草图,再发给你确认。
具体合作方式,包括署名、后续可能的收益分成,我会拟一个简单的协议,下次见面给你看。”
“下次……见面?”
陈默捕捉到关键词,猛地抬起头。
“嗯。
有问题?”
林晚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没!
没有!
完全没有!”
陈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生怕摇慢了对方就反悔了。
“那就这样。”
林晚拿起桌上的深蓝色保温杯,站起身。
她的身形高挑,简单的毛衣和牛仔裤也掩不住那份清冷疏离的气质。
“谢谢你宝贵的时间。
再见,陈默同学。”
她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转身,步履轻盈地离开。
阳光在她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安静的光影。
首到那抹米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图书馆楼梯口,陈默还僵在原地,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傻子。
他缓缓抬起右手,目光呆滞地看着刚才被林晚指尖擦过的地方。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还有……一点点橡皮屑。
“卧……槽……”李朝阳的声音像幽灵一样从巨大的盆栽后面飘出来,带着一种目睹了神迹般的震撼和难以置信:“默哥……我看到了……冰山学姐……她……她摸你手了?!”
陈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一把捂住李朝阳那张即将爆发出更大分贝的嘴,做贼心虚地环顾西周。
还好,“静思角”位置偏僻,刚才没人注意这边。
“闭嘴!
你想死啊!”
陈默压低声音咆哮,脸涨得通红,“她那是擦铅笔灰!
擦灰!
懂吗?!”
李朝阳被捂着嘴,呜呜地挣扎着,眼睛里闪烁着“我不信!
你骗鬼呢!”
的八卦精光。
陈默松开手,无力地坐回椅子上,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又想起林晚最后那句平静的“再见,陈默同学”。
她叫他名字了。
不是“沉默星尘老师”,而是“陈默同学”。
心跳,好像又快了一拍。
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只有“晚”一个字的微信对话框。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半天,最终只干巴巴地发了一句:陈默:学姐慢走。
草图修改辛苦了。
下次见。
几乎是立刻,手机屏幕亮起。
晚:嗯。
只有一个字。
陈默盯着那个简短的“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慢慢地,向上翘了起来。
他把手机按在胸口,那里,一颗心正不争气地、欢快地、像泡进了温热的蜂蜜水里一样,咕嘟咕嘟地冒着傻乎乎的泡泡。
图书馆窗外,阳光正好。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墨香。
许心怡是谁?
哦,好像……真的不太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