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一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壮汉——就是上次在乱葬岗跟在赵西爷旁边打手电的那个——在医院附近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堵住了李晓峰。
壮汉眼神木然,像看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将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怀里,然后转身就走,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整个过程没说一句话。
油纸包入手冰冷粗糙,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淡淡的土腥气。
李晓峰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他环顾西周,确认没人注意,才像做贼一样,将油纸包紧紧夹在腋下,飞快地跑回自己那间狭小、阴暗、让他感到无比压抑的出租屋。
关上门,反锁。
拉上那面永远洗不干净的窗帘,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昏暗中。
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喘息,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亡命奔逃。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赵西爷身上那股混合着廉价烟草和陈年铜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颤抖着,将油纸包放在唯一那张瘸腿的小木桌上。
昏黄的灯泡在头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灭,像垂死者的呼吸。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用汗湿的手指,一层层剥开那油得发黑的纸包。
里面没有地图,也没有任何文字资料。
只有三样东西:1. **一把巴掌大小的、极其古旧的青铜罗盘。
** 罗盘边缘磨损得厉害,刻着模糊的天干地支和八卦符号,中央的磁针锈迹斑斑,颤巍巍地指向一个方向,似乎并非正北。
2. **一截颜色暗沉、近乎漆黑的骨头。
** 形状扭曲,看不出是人体哪个部位,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虫蛀般的小孔,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寒冰。
3. **几张泛黄发脆、边缘卷曲的毛边纸。
** 纸上用极其潦草的炭笔线条,勾勒着一些扭曲的、不成比例的图形:几个叠在一起的方框(可能是墓室?
)、一条歪歪扭扭的线(甬道?
)、一些意义不明的叉叉和圆圈。
其中一张纸上,在一个方框的角落,潦草地画着一个狰狞的、长着吸盘口器的虫子简笔画!
旁边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火”字。
“沙沙沙……”幻听毫无征兆地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仿佛那画上的虫子正从纸里爬出来!
李晓峰猛地捂住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死死盯着那张虫子的简笔画,第一次下墓时那铺天盖地的白色虫潮、令人窒息的恶臭、燃烧的爆裂声……所有的恐怖记忆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几乎要尖叫出声!
不!
不能退缩!
母亲的药不能停!
父亲的叹息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他猛地咬紧牙关,下唇被咬出血来,一丝铁锈味在口中蔓延。
疼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那虫子,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潦草的线条和那截冰冷的黑骨上。
**历史知识开始艰难地运转,试图在恐惧的泥沼中寻找一丝逻辑的浮板:*** **罗盘:** 指向异常,说明此地磁场有问题,或者……墓穴结构本身干扰了磁场?
这是定位或辨别方向的工具?
但如此古老简陋,可靠性存疑。
* **黑骨:** 颜色和质地太诡异了。
正常的人骨在地下千年会发黄发白,这种漆黑……是中毒?
特殊的葬俗?
还是……被什么东西侵蚀过?
那些小孔……他不敢深想,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这骨头是某种信物?
还是……钥匙?
* **草图:** 潦草得令人发指!
只能勉强看出是一个结构相对简单的竖井式墓穴,可能有两到三个墓室?
那个画着虫子的叉叉位置……是陷阱?
还是尸蚕的巢穴所在?
那个“火”字是唯一的提示——赵西爷知道他用火对付过尸蚕!
没有明确的入口位置,没有精确的布局,没有关于陪葬品的任何信息,只有无尽的凶险暗示。
这与其说是“资料”,不如说是赵西爷抛出的、裹着蜜糖的致命鱼饵!
用最少的成本,钓他这个走投无路的“水鬼”去替自己卖命探路!
一股冰冷的愤怒,混杂着更深的恐惧,在他心底滋生。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粘住的飞虫,赵西爷就是那只在暗处狞笑的蜘蛛。
但他别无选择。
他拿起那截黑骨,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拿起那张画着虫子标记的草图,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为了妈……” 他低声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像是在给自己念诵一道催命符。
三天后,深夜。
地点是距离雁北一百多公里外的一片荒凉河谷。
乱石嶙峋,枯草在凛冽的寒风中呜咽。
西周漆黑如墨,只有几束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胡乱晃动,划破死寂,反而更添几分鬼气。
赵西爷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裹着厚实的皮袄,依旧慢条斯理地把玩着那个不离身的黄铜秤砣。
秤砣在惨白的手电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每一次轻微的转动,都像在无声地称量着李晓峰的性命。
他旁边站着那个沉默的魁梧跟班,如同一尊铁塔,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带着家伙。
另外还有两个獐头鼠目、眼神飘忽的汉子,一看就是赵西爷手下的“土耗子”,正拿着简陋的洛阳铲,在一个隐蔽的土坡裂缝旁试探性地挖掘着。
李晓峰独自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夜风灌进他单薄的夹克,冻得他牙齿打颤。
但他感觉不到多少寒冷,心脏因为高度紧张而疯狂跳动,带来一种病态的燥热。
他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那三样“资料”,一瓶高价买来的工业酒精,几个简易火把,还有一把他偷偷从学校地质实验室顺出来的、用来敲击岩石样本的小地质锤——这是他仅有的“武器”。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青铜罗盘。
锈蚀的磁针在剧烈地颤抖,并非完全指向一个固定方向,而是在一个小范围内疯狂摆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干扰着。
这诡异的景象让他心头发毛。
“后生仔,别杵着了!”
赵西爷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戏谑,“地方给你‘点’出来了,该你露一手了。
西爷我丑话说前头,这趟是给你‘机会’还上次的‘人情’,东西嘛……嘿嘿,老规矩,得先过我的手,懂?”
赵西爷特意强调了“人情”二字,那冰冷的秤砣在他掌心掂了掂,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
李晓峰知道,这“人情”就是上次被赵西爷强行压价夺走的那枚蟠螭玉璧的价值差额,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赵西爷控制他的枷锁。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恐惧和屈辱感,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走到那个被两个土耗子挖开一个狭窄缺口的土坡裂缝前。
一股熟悉的、带着腐朽和泥土腥气的阴风,正从裂缝深处幽幽地吹出来,拂过他汗湿的额头,激得他浑身一颤。
裂缝狭窄曲折,仅容一人勉强钻入。
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
那“沙沙”的幻听似乎又响了起来,混合着现实中呼啸的风声,让他头皮发麻。
“小子,磨蹭什么?
等着西爷给你开路?”
一个土耗子不怀好意地嗤笑道。
李晓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回头看了一眼赵西爷。
胖子在阴影里,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手电筒余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秤砣在他手中停止了把玩,静静地躺着,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没有退路了。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犹豫。
点燃一支火把,橘黄色的火焰跳动起来,驱散了面前一小片黑暗,却将更远处的阴影衬托得更加深邃诡谲。
他将小地质锤别在腰间最容易拔出的位置,将那截冰冷的黑骨塞进贴身口袋,然后,咬紧牙关,将身体挤进了那道仿佛通往地狱的狭窄裂缝!
冰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和腐朽气息的空气瞬间将他包裹。
火把的光芒在狭窄的通道里摇曳,只能照亮身前不到两米的范围。
通道是天然形成的岩石缝隙,极其陡峭地向下延伸,脚下是湿滑的碎石和黏腻的泥土。
他必须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往下攀爬,每一次落脚都心惊胆战,生怕踩空或者触动什么不该动的东西。
青铜罗盘在怀里疯狂震动,磁针如同抽风般乱转。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它,努力回忆着那几张潦草草图上的线条。
按照草图,这条天然缝隙应该是通往主墓室的捷径,但草图太模糊,他只能凭感觉摸索。
压抑!
绝对的压抑!
空间狭窄得令人窒息,火把的光亮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仿佛随时会熄灭。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的味道,每一次心跳都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总感觉身后有东西在黑暗中盯着他,总感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就在耳边响起。
“呼……呼……”他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向下攀爬了多久,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就在他手臂酸麻,精神快要被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压垮时,脚下猛地一空!
“啊!”
他惊呼一声,身体失重下坠!
噗通!
他重重地摔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地面上,火把脱手飞出,在地上滚了几圈,火焰剧烈地跳动了几下,顽强地没有熄灭。
剧烈的疼痛从脚踝和臀部传来,他疼得龇牙咧嘴。
顾不上疼痛,他立刻挣扎着爬起,捡起火把,惊恐地环顾西周。
这里不再是狭窄的缝隙,而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岩洞?
或者说,人工开凿的痕迹开始显现。
西周是粗糙的岩壁,地面也平整了许多。
空气更加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比入口处更加浓烈、更加陈腐的土腥气,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淡淡的、令人不安的甜腥味。
他举起火把,火光摇曳着,艰难地驱散着浓稠的黑暗。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前方十几米处,岩洞的尽头,赫然矗立着一扇巨大的、紧闭的石门!
石门由整块的青灰色巨石雕琢而成,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滑腻的青苔和深色的水渍。
石门中央,雕刻着两只巨大的、形态极其狞厉的兽首!
那兽首似虎非虎,似龙非龙,双目圆睁怒凸,獠牙外翻,口中衔着一个巨大的青铜圆环。
兽首的雕刻风格极其古朴粗犷,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属于商周时期的狞厉与威严。
而在两只兽首之间的门缝上方,一个熟悉的纹饰在火光下若隐若现——正是那种首尾相衔的蟠螭纹!
与他第一次得到的玉璧上的纹饰如出一辙!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苍凉与震撼瞬间攫住了李晓峰!
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恐惧,历史系学生的本能被彻底激发!
商周!
这绝对是商周时期的高等级贵族墓穴!
这种兽首衔环的墓门规制,蟠螭纹的运用……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怀里的那截冰冷的黑骨,毫无征兆地猛地**发烫**了一下!
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胸口!
“嘶!”
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猛地停住脚步。
与此同时,一种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沙……”声,似乎从石门之后,或者……从他脚下的岩层深处……极其遥远地传来。
李晓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僵在原地,火把的光芒映照着他惨白如纸、写满惊骇的脸。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刚刚摔倒的地方——借着火光,他看到湿滑的地面上,除了自己留下的泥脚印,似乎还散落着一些极其微小、近乎透明的……**灰白色的、米粒大小的虫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