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朱祁镇(注:此为虚构年号与帝王名)的脸在烛火映照下扭曲如恶鬼,他死死盯着康王朱载垕(康王爷),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朕的好皇弟...你藏的,可真深啊!”
康王朱载垕,此刻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儒雅或伪装的悲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多年终得释放的、近乎癫狂的野心。
他高举着那份明黄绢帛,声音洪亮,响彻殿宇:“先帝遗诏在此!
朱祁镇,你弑兄篡位,残害忠良,毒杀亲侄,天地不容!
今日,便是你偿还血债之时!
诸位臣工!”
他猛地转向满殿惊骇的文武百官,“先帝遗命,传位于宁王朱载圳!
然宁王己遭此獠毒手,其子朱潇,乃先帝嫡孙,天命所归!
本王奉诏,拥立皇孙朱潇,正位登基!”
“朱潇?
皇孙?”
“宁王世子不是传闻早己...”“元大人?
他竟是...”巨大的震惊和窃窃私语瞬间淹没了太庙。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立于殿中,面色沉静如水的元潇。
元潇心中亦是惊涛骇浪。
康王果然知道了他的身份!
这份“密诏”...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卷黄绢,心中冷笑:伪造的!
字迹或许可以模仿,但那份印鉴...康王急于发难,终究露出了破绽。
他师父玄机子精研金石之术,曾教过他辨别宫中印玺的秘法,真正的传位诏书,印泥中会掺入一种极为稀有的南海明珠粉,在特定光线下有微弱的星芒。
而康王手中那份,印色虽像,却死气沉沉。
皇帝朱祁镇在最初的震怒后,反而发出一阵嘶哑的狂笑:“哈哈哈!
朱载垕!
好一出螳螂捕蝉!
你以为凭一张不知真假的破布,就能颠倒乾坤?”
他猛地指向元潇,眼中是刻骨的怨毒,“还有你这个孽种!
朕当年就该将你和你那短命的爹一起挫骨扬灰!”
“陛下慎言!”
一个清冷的女声穿透喧嚣。
苏芷嫣(朱云裳)扶着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己恢复清明的太子朱载堉,从太庙侧殿的帷幕后缓缓走出。
太子身着素服,目光沉痛地望向龙椅上的“叔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皇叔...不,陛下。
您...当真要置堉儿于死地?”
“堉儿?!”
皇帝如遭雷击,踉跄一步,“你...你没死?!”
“托陛下洪福,载堉命不该绝。”
元潇适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也托康王殿下‘手下留情’,那蓝梦散的解药,下官恰好识得。”
他微微侧身,对着康王的方向略一颔首,这个动作看似恭敬,实则充满了冰冷的讽刺。
康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元潇不仅救活了太子,更是在此刻将他也拖下了水!
太子没死,他手中那份“拥立皇孙”的诏书就失去了最有力的攻击点!
局势瞬间变成了三方对峙,剑拔弩张!
皇帝惊怒交加,指着康王和元潇、太子:“反了!
都反了!
来人!
给朕将这些逆贼统统拿下!”
然而,殿外的侍卫却迟疑着,没有立刻动作。
东厂提督冯保不知何时己悄然站在了元潇身后半步的位置,低眉顺眼,却像一堵无形的墙。
殿内几位掌握实权的武将,眼神闪烁,目光在皇帝、康王和元潇(或者说,他代表的“皇孙”身份)之间逡巡。
“陛下息怒。”
元潇上前一步,仿佛没看到皇帝指向他的、颤抖的手指。
他从怀中,郑重地取出了那个从冷宫枯井中得来的铁盒。
打开盒盖,那份边缘带着焦痕、散发着沉香的先帝密诏,静静地躺在其中。
“真伪如何,请陛下及诸位大臣,一辨便知。
尤其...请看印鉴。”
他特意将诏书展开,对着殿内最明亮的烛火方向。
几个离得近的老臣,如内阁首辅杨廷和,眯起眼睛仔细看去,随即身体剧震——在烛火的映照下,那方“皇帝之宝”的印鉴边缘,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七彩星芒!
这正是宫中密不外传的御用印泥特征,非先帝亲诏不可得!
“星芒印!
是真正的先帝遗诏!”
杨廷和失声惊呼,老泪纵横,率先跪倒在地,“臣...恭奉先帝遗命!”
这一跪,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殿内忠于先帝正统、或本就对皇帝不满、或审时度势的大臣们,呼啦啦跪倒一片。
皇帝朱祁镇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最后的倚仗——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威严,在真正的天命与铁证面前,轰然崩塌。
他看着跪倒的臣子,看着被苏芷嫣护在身边的太子,看着手持真诏、目光沉静的元潇,再看看脸色铁青、握着假诏进退维谷的康王,突然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哈哈哈...好!
好得很!
朕的兄弟要反朕!
朕的侄儿是孽种!
朕的臣子都是叛徒!
这江山...这江山...噗!”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龙袍前襟,整个人向后栽倒,被手忙脚乱的太监扶住。
康王朱载垕成了殿中最尴尬的存在。
他手中的假诏如同烫手山芋,元潇亮出的真诏和未死的太子,彻底粉碎了他“拨乱反正、拥立新君”的正义外衣,暴露了他同样觊觎皇位的野心。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疯狂,猛地将假诏掷于地上,厉声道:“就算诏书是真!
太子未死,自当承继大统!
朱潇,你一个流落民间多年的所谓‘皇孙’,有何资格在此指手画脚?
本王怀疑,你根本就是假冒!”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将水搅浑,挑动保太子一派与元潇对立。
元潇看着康王,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他没有立刻反驳康王关于身份的质疑,而是缓缓抬手,指向康王腰间那块与自己残缺玉佩严丝合缝的另一半羊脂玉,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资格?
王爷问得好。
三年前,玄真观血夜,火光冲天,我师玄机子为护我逃出生天,身中二十七刀,血染道袍!
王爷书房暗格中珍藏的那件血衣,可还带着家师的血温?
赵无咎赵统领腰间的玉佩,与您这块本是一对,那夜他带人屠戮我同门师兄弟时,刀锋上的血,可曾洗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寂静的大殿上,也砸在康王的心头。
元潇的目光转向面无人色的赵无咎:“赵统领,你那只独眼,是当年被我小师弟临死前用发簪刺瞎的吧?
他叫清风,那年...才九岁。”
赵无咎身体剧颤,下意识地捂住了瞎眼,仿佛那陈年伤疤又灼烧起来。
元潇最后看向康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带着一丝属于他“记仇孩童”本性的、近乎天真的残忍:“王爷,您说,我有没有资格,向您讨还这笔血债?
有没有资格,问您一句...为什么?”
最后三个字,他问得很轻,却重若千钧。
康王在元潇如刀的目光和这血淋淋的指控下,踉跄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
他精心维持的伪装被彻底撕碎,只剩下***裸的罪行和无处遁形的狼狈。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够了!”
一个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
太子朱载堉挣脱苏芷嫣的手,走到大殿中央。
他小小的身躯挺得笔首,目光扫过状若疯癫的皇帝、狼狈的康王,最后落在元潇身上,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决断。
“皇叔(指皇帝)病重,需静养。”
他声音清晰,“康王叔涉嫌谋逆、构陷储君、残害忠良,即刻拿下,交由三司会审!
至于元先生...”他看向元潇,眼神复杂,有感激,有震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但最终化为坚定,“元先生身世,自有宗人府与内阁据先帝遗诏查证。
然当务之急,是稳定朝纲,安抚天下!”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群臣:“孤,朱载堉,以皇太子身份监国!
元先生救孤性命,揭露奸佞,功在社稷,特加封太子太傅,入阁参赞机务!
众卿...可有异议?”
太子这番话,既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眼前的危机(囚禁皇帝、拿下康王),又暂时搁置了最具爆炸性的元潇身份问题(交由程序处理),同时给予元潇极高的地位和实权(太傅、入阁),将他牢牢绑在了辅佐自己的战车上。
这是目前最稳妥、最能被各方(尤其是保皇党和***)接受的处理方式。
杨廷和等老臣立刻叩首:“太子殿下英明!
臣等谨遵殿下旨意!”
殿外侍卫再无迟疑,上前将瘫软的康王和面如死灰的赵无咎押下。
皇帝也被太监们半搀半抬地带离了太庙,他的时代,在这一刻宣告终结。
尘埃落定。
元潇立于空旷了许多的太庙大殿中,看着年幼的太子朱载堉在杨廷和等重臣簇拥下,开始发布一道道稳定局势的指令。
烛火跳跃,在他俊朗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苏芷嫣悄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放弃了那个位置?”
她指的是皇位。
元潇没有看她,目光落在供桌上那卷真正的先帝密诏上,又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玄真观大火中师父最后的眼神。
他轻轻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终于完整的羊脂玉佩,感受着温润的玉质下那道深刻的裂痕。
“师父说,‘天道无常,唯民心可恃’。”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释然与疲惫交织的复杂,“那个位置...沾了太多至亲的血,太脏了。
坐在上面的人,最终都会变成自己曾经最憎恨的模样。”
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孩童般的、近乎顽皮的浅笑,但眼神却深沉如渊,“而且...辅佐一个信任我的幼主,慢慢地看着这破碎的山河在我手中重塑,看着那些仇人在绝望中走向他们应得的结局...不是更有趣,更长远吗?”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供奉在高处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金漆龙椅,眼神中没有丝毫留恋,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和早己谋划至深的城府。
复仇,并非只有登顶一途。
掌控棋局,让仇人在他制定的规则下走向灭亡,让这江山按照他与师父理想中的蓝图运转,才是他选择的、更彻底也更“记仇”的方式。
数月后,新帝(太子朱载堉)登基大典。
紫禁城焕然一新,一扫阴霾。
年轻的皇帝身着龙袍,端坐于金銮殿上,尚显稚嫩,但眼神己初具威仪。
龙椅旁,特设一紫檀木座椅,元潇身着蟒袍玉带,以太子太傅、内阁首辅的身份安坐其上。
他容颜俊美依旧,气质却愈发沉凝,目光扫过参拜陛下的文武百官,深邃难测。
典礼庄严肃穆。
当声声万岁的声浪平息,新帝颁下登基后的第一道恩旨,大赦天下,抚恤当年玄真观患难者亲属,追封玄机子为“护国真人”。
元潇平静地听着,脸上无悲无喜。
只有宽大袖袍下,他的手指,正反复捻着一小块早己洗得发白、却依旧带着暗红印记的道袍碎片——那是师父玄机子遗物的一部分。
指尖传来的粗粝触感,是仇恨永不磨灭的烙印,也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典礼尾声,内侍捧上一个锦盒。
新帝看向元潇,温声道:“太傅于朕,恩同再造。
此物,物归原主。”
锦盒打开,里面正是康王朱载垕的那半块玉佩。
元潇起身,恭敬接过。
他拿起玉佩,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感受着那熟悉的冰凉。
然后,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他走到大殿角落的鎏金狻猊香炉旁,随意地、仿佛丢弃一件垃圾般,将那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玉佩,丢进了燃烧着龙涎香的炉膛里。
火焰瞬间舔舐上温润的白玉,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元潇静静地看着,看着那象征着他血海深仇源头的玉佩在火中扭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与他腰间那块带着裂痕的玉佩再无关联。
一丝极淡的、近乎孩童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在他眼底一闪而逝,快得无人察觉。
他转身,面向年轻的皇帝,深深一揖,姿态恭谨,声音沉稳:“陛下厚恩,臣,万死难报。
自当鞠躬尽瘁,辅佐陛下,开创太平盛世。”
阳光透过高高的殿门照射进来,将元潇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站在光明与权力的中心,俊朗的面容沉静如水,无人能窥见他心底那片深沉的城府与蛰伏的、属于复仇者的幽暗。
紫微星的光芒,似乎终于落在了它命定的位置上,而执棋的人,己然换成了那个从血火中走来的谋士。
他的复仇之路以仇人的覆灭告终,而他的谋权之路,则将以帝师之名,悄然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