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澜早起推开工作室木窗,让新鲜空气吹散胶水味。
巷子里传来卖早点的梆子声,“笃笃” 响得清亮,像打拍子。
她今天要处理那面神秘的海兽葡萄镜。
保险柜打开,软布包着的铜镜透着凉意。
林微澜把它捧到工作台,先没动手,而是仔细看了看。
经过一夜,镜面上的水汽干了,铜锈显出水墨画似的深浅绿黑,海兽鬃毛和葡萄藤的细节在锈迹下若隐若现。
修复古镜得耐住性子。
林微澜戴上口罩手套,拿出超声波清洗器,里面是按比例调的中性清洁剂。
她小心把铜镜放进特制支架,让裂纹不碰水面,然后开机。
细密的气泡在水里翻腾,“滋滋” 响着溶解镜面上的浮锈。
洗了近一个小时,用去离子水冲干净后,镜面氧化层还是发黑,但能看出打磨过的痕迹,镜背纹饰清楚多了 —— 海兽的眼神、葡萄叶脉,连小鸟的喙部都立体了。
那道从镜钮到边缘的裂纹也露出来,裂口铜质氧化成暗褐色,像道凝固的血痕。
接下来处理镜钮。
林微澜换了细竹刻刀、不同硬度的鬃毛刷,还有自己调的除锈膏。
她坐在放大镜前,屏住呼吸,用竹刀尖端轻轻剔镜钮缝隙的锈。
竹刀结实又不伤铜,最适合清复杂纹路。
锈迹一点点去掉,镜钮上的图案露出来了。
那是个雕刻的符号,两条曲线缠绕,末端各有个小圆点,既不像云纹雷纹,也不是认识的篆字。
曲线走势流畅又奇怪,带着原始的神秘感,放大镜下能看到刻痕很深,显然是故意刻的。
“这到底是啥?”
林微澜喃喃自语,指尖拂过符号纹路,能感觉到金属表面的凹凸。
她从没在古铜镜图录里见过这样的图案。
难道是工匠的印记?
但这印记也太特别了,跟当时审美不符。
她放下竹刀拿相机,从不同角度给镜钮和铜镜拍照,打算查资料比对。
刚调好焦距,楼下铜铃铛 “叮铃铃” 响了。
这时候会是谁?
她心里一动,想起昨天的神秘委托人,赶紧下楼。
楼下站着的不是那个裹严实的男人,而是沈砚之。
他没戴帽子口罩,穿浅灰亚麻衬衫,外面套卡其色风衣,头发微湿,像是刚到。
阳光透过门玻璃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他正看着修复工具架,目光停在一套锔瓷金刚钻上,看得专注。
听到脚步声,沈砚之转过身,脸上带点笑意:“林小姐,打扰了。”
“沈先生?
您怎么来了?”
林微澜有点意外。
“上次借的《浮城金石考》有处记载不清,” 他指了指楼上,“想再来查拓片,方便吗?”
“方便,当然方便。”
林微澜侧身让他上楼,心里却犯嘀咕。
那本书她昨天刚整理过,就放在工作室书架上,沈砚之来得也太巧了,正好在她研究铜镜的时候。
两人上了楼。
沈砚之自觉去书架找书,林微澜回到工作台,不动声色用软布盖了部分铜镜,只露镜背纹饰。
工作室里很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她整理工具的轻响。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空气里混着旧书、颜料和铜锈味。
沈砚之很快找到《浮城金石考》,没立刻看,转身扫了眼工作台。
看到海兽葡萄镜时,他脚步顿了下,眼神闪过一丝异样。
“哦?
这是……” 他装作好奇走过来,“昨天那位先生留下的铜镜?”
林微澜点头:“嗯,昨天下午送来的,说要加急修。”
沈砚之盯着镜背纹饰看:“乾隆的海兽葡萄镜,品相不错,就是这道裂可惜了。”
他手指虚点裂纹,自然移到镜钮,“不过这镜钮…… 好像刻着图案?”
林微澜心跳微快,面上却平静:“是,刚清理了下,发现个奇怪符号,我也纳闷,从没见过这样的纹饰。”
她说着掀开盖镜钮的软布,露出那个符号。
沈砚之凑近,盯着放大镜下的符号,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他没马上说话,看了很久,眼神很深,像在琢磨什么。
林微澜盯着他,想从他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昨天他就对古镜感兴趣,还提醒 “有些旧物不该碰”,现在见了符号,反应更明显了。
“沈先生见多识广,知道这是啥符号吗?
是图腾还是工匠标记?”
沈砚之沉默片刻,声音比平时低:“这符号…… 有点像先秦的‘方位符’,但又不一样。”
“方位符?”
林微澜头回听说。
“嗯,” 沈砚之点头,从书架抽出本厚线装书《古器物符号考释》,翻开指着拓片,“先秦工匠会在器物刻隐晦符号,标记用途、产地,甚至藏匿地点。
你看这些殷墟出土的青铜器符号,有的像文字,有的像图案,学者叫‘族徽’或‘记事符号’,但有些至今读不懂,有人猜是早期密码。”
林微澜凑过去看,那些符号确实各样,有的像动物,有的像工具,有的像几何图形,和镜钮符号风格不同,但都透着神秘感。
“您说像方位符,方位符是啥?”
沈砚之合上书,又看向镜钮符号,眼神复杂:“方位符,就是指示方向位置的符号。
传说春秋战国时,大墓建造者会在陪葬品刻这种符号,标记墓室结构或宝物位置,不过只是传说,没实证。”
他顿了顿,认真看林微澜:“林小姐,我建议这镜子暂缓修复。”
“暂缓?
为啥?”
林微澜意外。
“因为这符号,” 沈砚之指镜钮,“不像普通装饰。
要是真和方位符有关,镜子背后可能牵扯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
林微澜想起昨天委托人的反常,还有万宝楼伙计的警告,心里不安起来,“沈先生,您是不是知道啥?”
沈砚之走到窗边,望着湿漉漉的巷子,过了会儿才说:“浮城看着平静,底下藏着不少事。
有些老物件,与其修好,不如原样放着,少惹麻烦。”
他话没说透,但警告意味明显。
林微澜看着他背影,满是疑惑。
沈砚之到底是谁?
为啥对镜子和符号这么了解?
他的警告啥意思?
“可是,” 林微澜坚持道,“我是修复师,职责就是修好器物。
委托人付了定金,我不能失信。”
沈砚之转身看她,眼神有欣赏也有无奈:“就知道林小姐有原则。”
他叹气,“既然这样,修可以,但处理符号时一定要小心,别轻易给人看这图案。”
“为啥?”
“因为,” 沈砚之盯着符号,声音低沉,“它可能引来不该引的人。”
他的话像石子投进水里,在林微澜心里漾起波纹。
不该引的人是谁?
是昨天的委托人,还是万宝楼的人?
沈砚之没再解释,拿起《浮城金石考》:“我先查拓片,不打扰你了。”
他走到窗边书桌坐下翻书,但目光好像没全在书上。
林微澜看着他侧脸,阳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显得高深莫测。
她知道沈砚之有事瞒着,但不好再问。
她坐回工作台,盯着镜钮符号。
沈砚之的话让她更警惕好奇。
方位符?
标记位置?
难道镜子真和秘密有关?
她拿出手机,翻出祖父老照片电子版,放大背景石碑图案,和镜钮符号比对。
照片有点模糊,石碑图案只露一部分,但轮廓线条几乎一样!
这发现让她心头一震,看来镜子真和祖父的考古项目有关,神秘委托人恐怕也知道。
她放下手机,又拿起放大镜看符号。
沈砚之说可能指示位置,那在哪?
和祖父考古队啥关系?
林微澜思绪乱转,看了眼窗边的沈砚之,他像个谜,既像帮忙又像警告。
工作室又安静下来,只有翻书声和她的心跳声。
阳光偏了些,照在铜镜纹饰上,海兽眼睛像活了,透着远古的神秘。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
不管怎样,先修好镜子,也许修复中能发现更多线索。
她拿起细狼毫笔,蘸清水清理符号周围最后一点锈迹,笔尖划金属的 “沙沙” 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镜钮符号越来越清楚,两条缠绕曲线和小圆点在阳光下闪着铜光,像沉睡百年的密码等她解读。
她知道,接下这单修复,就卷入了未知漩涡,而漩涡中心就是这个符号。
沈砚之会在风波里扮演啥角色?
楼下铜铃铛突然又响了,打断思绪,这次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