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 章 从头开始
季灿的脚步有些飘忽,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极度的不真实感如影随形。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游戏,’他心里涌起一丝苦涩,‘这辈子得拼搏多少年才能在这样的小区里拥有一套房子。
’走到气派的雕花大门出口,一辆等候的出租车正不耐烦地打着双闪。
“小伙儿!
这儿不让停!
快上车!”
司机是个嗓门洪亮的中年大叔,瞥见季灿一头显眼的白发和过分精致的脸,睁着双大眼睛乐呵呵的说,“嚯!
长得跟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似的!”
季灿勉强笑了笑,算是回应,拉开车门进了后座。
皮革味混合着淡淡的空气清新剂,是陌生的“日常”气息。
车子汇入车流。
红灯亮起时,司机百无聊赖地西处张望,忽然兴奋地指着路边一栋商业大楼:“嘿!
快看!
程则煜!
我家丫头可迷他了,卧室墙上贴的全是他海报!”
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
季灿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顺着手指望去——巨大的LED广告牌几乎占据了大厦的整个侧面。
高清镜头下,被叫做程则煜的明星五官俊美得极具侵略性,眼神深邃,仿佛穿透屏幕首射人心。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姿态慵懒,背景是深邃的星空,一行极具设计感的艺术字体悬在他身侧:“程则煜-定义永恒”。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季灿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
“是他!
那天晚上的……‘天使’!”
季灿无意识地低语,“程则煜……是游戏通关的‘指路明灯’,终极任务的关键……‘我’在这个世界的……缪斯?”
司机大叔见他看得入神,仿佛找到了知音,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对吧对吧!
帅炸了!
听说他走一场秀顶我们普通人干一辈子!
我家那丫头迷得不行,天天念叨什么‘程神’、说以后也要当模特。
……”大叔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地分享着从女儿那里听来的、真真假假的“偶像传奇”。
季灿被动地听着,偶尔“嗯”、“啊”地敷衍两声。
红灯转绿,车子启动,大叔的“偶像科普”却并未停止。
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季灿的手机里被迫多了一个微博关注(@程则煜Official),一个超话(#程则煜#),甚至被热情的大叔拉进了一个名为“煜你同行·A市分群”的粉丝群。
更离谱的是,大叔还“夹带私货”,成功让季灿加上了他那位据说“长得可俊”的闺女的微信……站在理发店干净的落地镜前,季灿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刺眼白发、眉毛同样漂淡的“陌生”少年,深吸一口气说:“剪短,染黑。
眉毛……也染黑。”
药水刺鼻的气味包裹着他,染发膏接触头皮带来微微的凉意和刺痛。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黑色的染料一点点覆盖掉张扬的银白,眉色也终于恢复到它原本的颜色,镜子里的人影逐渐清晰,轮廓依然是他熟悉的,但那份被刻意雕琢出的叛逆和疏离感,没有随着发色的改变而褪去,反而和季灿本身的近乎青涩的、属于高中生的干净气质混在了一起。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揉搓着,这副模样……像极了他自己真正的高中时期。
在福利院里的大玻璃镜前努力整理校服领子的样子。
只是那时镜中的眼神是倔强而充满渴望的,而现在……只有一片茫然和强行压制的恐慌。
这个‘季灿’,正在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方式,试图覆盖掉他过往二十多年的痕迹。
回到那栋空旷得让人心慌的别墅,季灿一头扎进书房,开始写那份用来降低偏见度的“检讨书”,笔尖在平整的纸张上划过,沙沙作响,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他终于收笔靠在椅背上打量着这间堪比一个小型图书馆却独属于自己的书房,身上穿的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羊绒家居服,手边碰到的是精致的不知道是什么木材制作的桌椅,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隐秘的诱惑,悄然滋生。
‘看,’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这里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最好的物质,温情的家人……你过去拼尽全力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在这里不过是日常。
忘掉那个需要你拼命打工、省吃俭用、连个安稳觉都睡不着的世界吧。
留下来,扮演好‘季灿’,沉溺下去……’季灿猛地攥紧了椅子扶手,指节发白。
不行!
不可以沉迷于这里!
他还有未完成的学业和人生!
他……还有他想见的人……而且这里的疫情都不属于他,所有的小心翼翼关心和全方位的爱护都是给别人的……是不属于他的……下午,季母带着季林回来了。
当季母看到客厅里那个穿着简单白T恤、休闲裤,顶着一头清爽利落黑色短发的少年时,脚步猛地顿住。
她的眼睛瞬间红了,一层水雾迅速弥漫开来,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目光里蕴含的复杂情感——失而复得的狂喜、难以置信的欣慰、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是季灿从未在任何一双眼睛里见过的,独属于妈妈的爱。
在这一瞬间,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如果……如果他能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她会不会……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胸腔中泛起尖锐的酸楚,在原本的世界里,他像无根的浮萍,福利院是港湾,却不是家。
他拼命地学习,拼命地赚钱,把除了学费生活费之外的一切都捐回去,仿佛这样就能偿还那份养育之恩,就能证明自己不需要“家”也能活得很好。
他筑起高墙,告诉自己不需要那些温情。
可此刻,被这样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注视着,季灿发现自己坚固的心防竟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对这个虚幻的“家”,对这个“母亲”……竟然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贪恋和……对于占据她儿子身体产生的愧疚……“妈……”他喉咙有些发紧,生涩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季母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挤出一个笑容:“哎!
好,好……这样好,这样精神!”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快步走过来,似乎想摸摸儿子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却又犹豫地停住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饿了吧?
快吃饭。”
饭后,季灿拨通了班主任黄老师的电话。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而温顺:“黄老师,我是季灿。
我想好了,我接受学校的处分,并且会在周三的大会上做深刻检讨。
请学校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改正错误,认真学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黄老师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嗯。
检讨准备好。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季灿,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好自为之。”
电话干脆地挂断。
每当夜晚季灿躺在柔软得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大床上时,他都会辗转反侧…………手机游戏里,几分钟的剧情,几个简单的选项就能推动一切,而在这里,时间是以分秒计的真实流淌。
每一顿饭,每一次交谈,都像一场漫长的、需要高度专注的表演。
在周末晚饭的饭桌上。
季母总是忍不住看他,眼神小心翼翼带着探究和期盼。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说着季林的趣事,说着“你爸爸其实很关心你”,说着说着,眼眶又会泛红。
季父则沉默得多,只是偶尔在季母情绪过于激动时,低沉地安抚一句“好了”,目光落在季灿身上时,那份审视却从未消失。
季灿能读懂那目光深处的疑虑: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在外鬼混得连家都不回,突然就洗心革面、乖巧懂事得像换了个人,谁能放心?
谁知道这“改变”能维持几天?
谁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不是藏着更深的算计和伪装?
毕竟,“季灿”的前科,足以写满一本厚厚的劣迹录。
只有季林,像一束毫无阴霾的阳光。
十西五岁的少年,本该是叛逆的年纪,他却把所有的热情和依赖都给了他这个的“哥哥”。
他会笨拙地给季灿夹菜,会叽叽喳喳分享学校趣事,会在季灿沉默时主动找话题,甚至……会偷偷观察季灿的表情,生怕他不开心。
这份毫无保留的亲近,让季灿在感到温暖的同时,也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他偷走了本该属于真正“季灿”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