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逆命三分钟
林骁的声音从听筒里挤出来,带着高频电流的刺响:“推进器底部振动幅值0.3毫牛,频率121赫兹——和小陆上周模拟的异常模型吻合度97%。”
她的指尖在手机壳上划出月牙形的白印。
十分钟前在楼梯间听见“林骁”二字时的疑惑,此刻全化作后颈窜起的凉意。
三个月前陆承钧在组会提出“燃烧室喉部可能存在谐振风险”时,整个推进器组笑他“把模拟当现实”,只有她注意到他在白板上画的振动频谱图,笔锋重得戳破了三层纸。
“我现在就找他。”
周婉清按下挂断键,转身时差点撞翻墙角的工具箱。
金属碰撞声惊得旁边两个测压员抬头,她却顾不上道歉,逆着往塔架涌的人流快步往模拟室跑——陆承钧刚才说要再检查一遍总控系统参数。
陆承钧正蹲在控制台前,用万用表检测备用线路。
听见脚步声抬头,就见周婉清发梢沾着晨露,额角的碎发被风撩起又落下,像片急着归巢的叶子。
“林骁刚发了遥测数据。”
她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振动波形图上那道锯齿状的峰尖,和他昨晚在脑域编译器里反复推演的异常点严丝合缝。
陆承钧的手指蹭过屏幕,指甲盖在玻璃上刮出轻响。
他想起三小时前用编译器优化参数时,那个标红的应力集中区在代码流里挣扎的模样,像被按住翅膀的蝴蝶。
“果然......”他喉结滚动,“燃烧室喉部的谐振频率被环境振动激发了。”
周婉清抓住他的手腕:“现在改参数还来得及!
李总在03指挥舱,我陪你去说。
“指挥舱的空调开得太足,陆承钧的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又落下。
李国栋正对着全息投影的火箭模型皱眉,听见动静抬头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扫过安检仪的射线。
“小陆?”
总工程师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金属,“发射前两小时改推进器控制逻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承钧把周婉清手机里的振动数据调出来投到墙上。
红色波形与他优化前的模拟曲线重叠的瞬间,李国栋的手指在扶手上叩了两下——这个习惯他太熟悉,每次评审会遇到关键问题时,李总都会用指节敲出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
“数据吻合度97%。”
陆承钧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如果现在启用我优化的应力补偿算法,谐振峰值能压到安全阈值下。”
“能保证?”
“不能。”
陆承钧盯着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但不这么做,发射后68秒燃烧室喉部会出现微裂纹,90秒后裂纹扩展速率超过材料断裂韧性——”他想起上个月在殡仪馆见到的老同事,儿子结婚当天,火箭残骸里只寻回半块胸牌,“会出人命。”
李国栋沉默了二十秒。
墙上的倒计时跳到01:52:17时,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张A4纸推过来:“签承诺书。
方案失败的话,所有责任你担。
“纸页边缘带着复印机的温热。
陆承钧看见“责任人”三个字时,太阳穴突然刺痛——那是脑域编译器残留的酥麻感。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的葬礼上,母亲攥着他的手说“火箭不会说谎”,而此刻,笔尖落在纸面上的触感,比任何誓言都沉。
“我签。”
笔锋落下的瞬间,周婉清在他身后轻轻吸了口气。
李国栋的手指在桌下蜷成拳,又慢慢松开——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第一次当主设计师时,老所长也是这样把责任压过来,“要么成为承重墙,要么变成碎砖”。
陆承钧攥着承诺书转身时,白大褂口袋里的工牌撞在桌角,“咔”的一声。
他没回头,快步走向备用操作间。
门关上的刹那,周婉清听见他低声说:“帮我挡住所有干扰。”
操作间的灯光调得很暗。
陆承钧闭上眼,后颈的皮肤开始发烫——这是脑域编译器启动的前兆。
淡蓝色代码流从视网膜边缘涌出时,他差点栽倒在转椅上。
上次使用时只优化了结构参数,这次要融合材料模块和外部环境模块,编译器的可用时间......他猛地睁眼,视野右上方的计时器显示:01:28:43。
“必须快。”
他咬着后槽牙,意识触碰“燃烧室材料”模块。
钛铝合金的分子结构在代码流里无限放大,每个晶界都闪烁着淡紫色的数据条。
他拖拽着“环境振动”模块靠近,两种代码流相撞的瞬间,眼前炸开一片星芒——非线性应力补偿算法正在自动生成。
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键盘上,晕开一个深色的圆。
陆承钧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翻飞,将算法嵌入飞控系统核心逻辑层。
当最后一行代码完成时,计时器跳到01:02:19,他的额头抵在操作台上,喉咙里溢出半声闷哼。
“上传。”
他对着空气说。
备用接口的绿灯开始闪烁,数据流像银色的蛇,顺着光纤爬向三公里外的火箭飞控计算机。
发射前十分钟,模拟系统的警报声刺破指挥舱的寂静。
林骁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的日志滚动得让人眼晕。
“有人修改了飞控逻辑!”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李国栋的脸瞬间煞白:“谁?”
“陆承钧。”
林骁的瞳孔映着屏幕蓝光,指尖悬在“终止上传”键上方。
三小时前他在航天城调阅推进器历史数据时,发现陆承钧最近一个月的模拟记录里,每个异常点都用红笔标着“待验证”——和现在的振动数据完全对应。
“封锁日志。”
他突然按下另一个键,“给他时间。”
李国栋的茶杯“当啷”掉在地上。
周婉清冲过来抓住林骁的胳膊:“你疯了?”
“我赌他没疯。”
林骁扯松领带,盯着墙上的倒计时,“还剩九分半。”
点火前三分钟,陆承钧站在01控制台前。
他的工牌别针硌着锁骨,心跳声大得盖过了广播里的倒计时。
“5...4...3...”他的拇指悬在“激活”键上方,掌心的汗把按键边缘浸得发亮。
“激活。”
指尖按下的瞬间,整个发射场仿佛静止了。
三公里外的火箭内部,一道淡蓝色的光流顺着推进器管线游走。
燃烧室喉部的应力集中区里,原本即将断裂的晶界突然开始重组——那是补偿算法在调用材料的微观韧性,像一双无形的手,把即将崩断的琴弦重新调紧。
监控画面上,振动幅值曲线开始下降。
121赫兹的峰值像被刀削过的山尖,缓缓坍缩成安全范围内的平缓坡地。
“点火!”
轰鸣声撕开晨雾时,陆承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看见火箭尾部的火焰照亮了半边天空,而监控屏上的红色警报灯,正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指挥中心的空气凝固了三秒。
首到第一声欢呼从测发控组的位置炸响,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拍桌子声、拥抱——没人注意到,陆承钧靠在控制台边,后颈的汗水正顺着脊椎往下淌,而他的视野里,脑域编译器的代码流己经消散,只留下一行若有若无的提示:技术掌控层级:初级(进度37%)。
火箭拖着尾焰越升越高,在云层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而在它内部,那道淡蓝色的光流仍在细微流转,仿佛某种更宏大程序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