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的手指还在桌面上敲击着那个不规则的节奏，像某种加密的摩斯电码。
"唐总说现在？
"他重复着陈锐的话，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
"会议室B，十分钟后。
"陈锐终于停下敲击，将一张折叠的便签纸推过来，"项目数据有问题。
"林然展开纸条时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
这不是公司统一采购的便签纸，边缘有手工裁切的痕迹。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字：K3指标被修改过。
会议室B的玻璃门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林然数到第七步时，唐博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精确得像计算好的舞台提示。
"坐。
"唐博用文件夹轻点会议桌，"季度汇报提前了。
"文件夹滑到面前时，林然注意到唐博无名指上的戒痕消失了。
三个月前的年会上，那枚婚戒还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市场部需要有人对K3负责。
"唐博翻开数据报表，钢笔尖在某行数字上画了个圈，"你上周签过确认函。
"林然看着那个被红墨水圈住的数字。
它确实和自己屏幕上的不同，小数点向后移了一位。
签字栏里是他熟悉的笔迹，但日期墨迹比正文要新。
"我需要原始数据核对。
""这就是原始数据。
"唐博合上文件，"明天十点前，我要看到你的整改方案。
"空调出风口突然停止运转，会议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林然数到第三下心跳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锁屏上是苏瑾的名字，消息预览显示"关于你问的那家数据公司"。
电梯下降到12层时涌进一群实习生。
他们谈论着即将到来的部门重组，有个穿灰西装的男生说："听说要合并品牌部和公关部。
"林然盯着电梯按键，15层的按钮不知何时被人贴上了小小的黑色贴纸。
工位上的绿植换了方向。
早上还朝南的龟背竹，现在叶片全部转向走廊。
林然打开抽屉，发现备用钥匙的位置从左侧移到了右侧。
"陈总监找你。
"行政助理放下一杯美式，杯垫是崭新的公司logo，"说是急事。
"陈锐办公室的百叶窗全部闭合着。
他正在销毁一沓文件，碎纸机发出饥饿的吞咽声。
"唐博在清理老派系。
"陈锐递来一部陌生手机，"看第三条备忘录。
"屏幕上是份通讯录截图，被标记的名字组成一个清晰的树状图。
林然在第三级分支看到了自己的工号，连线另一端标注着"K3责任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新来的VP带了嫡系团队。
"陈锐转动婚戒，"我们都是可替代的零件。
"窗外的暴雨突然砸向玻璃。
林然想起三个月前唐博说过同样的话，当时他们刚拿下汽车展会的项目。
那时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夸奖。
咖啡馆的角落座位能看到整个大厅。
苏瑾把平板电脑推过来时，林然注意到她右手小指有道新鲜的划痕。
"深蓝数据有军方背景。
"她调出一张股权结构图，"你查的K3项目，他们负责算法审计。
"图表最下方有个被反复标注的缩写：T.B.。
林然用手指放大那个区域，咖啡杯在桌面上留下一个完美的环形水渍。
"唐博的英文名是什么？
""Tang·Bai。
"苏瑾突然压低声音，"但深蓝的注册文件上写的是To***s·Boyd。
"雨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细小的河流。
林然看着水痕折射出的无数个变形世界，每个倒影里的苏瑾都在说着不同的话。
真实的那个正用指尖轻点某个隐藏很深的数字：审计日期比合同签署日早了整整两周。
"他们在项目开始前就做好了失败报告。
"苏瑾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林然想起大学时解剖过的蝴蝶标本，那些精致的羽状结构在显微镜下呈现出惊人的精密。
"你打算怎么办？
"自动门突然打开，带进一阵潮湿的风。
林然看着自己的倒影在玻璃门上与走进来的周琳重叠。
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目光扫过角落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我需要证据。
"他转回平板电脑，"能证明数据被篡改的原始文件。
"苏瑾从包里取出银色U盘："这里有深蓝的服务器日志备份。
"她的指甲在金属表面刮出轻微的声响，"但你要小心，唐博不止是高管。
"U盘触感冰凉。
林然想起唐博办公室那个永远上锁的档案柜，柜门浮雕是珞海市的老城地图。
上周送文件时，他看见唐博用某个奇怪的钥匙打开了它。
暴雨演变成某种有节奏的白噪音。
周琳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留下一缕淡淡的消毒水味。
林然突然意识到，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没有在偶遇时感到如释重负。
"明晚八点，旧码头仓库。
"苏瑾把平板装回包里，"我约了深蓝的前技术总监。
"咖啡馆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林然看见窗外马路对面站着穿黑风衣的男人，正对着手机说些什么。
那人抬手看表的动作让袖口露出半截纹身——和唐博助理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电脑屏幕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林然打开U盘里的加密文件夹，第一份文档是标着"T.B.私人"的财务报表。
最后修改日期显示为昨天，金额栏里有个被反复修改的数字：正好是K3项目预算的十五倍。
雨声渐歇时，他收到陈锐的加密邮件。
附件是份人事调动草案，品牌部被划归新成立的"战略决策组"，负责人一栏暂时空白。
邮件末尾用极小字体写着：档案室，凌晨一点。
大楼保安正在打瞌睡。
林然用员工卡刷开应急通道时，感应灯只亮起了三分之二。
第十西阶楼梯上有新鲜的烟灰，陈锐从来不在室内抽烟。
档案室的门虚掩着。
推门时金属铰链发出***般的声响，林然闻到了某种昂贵的皮革护理剂味道——唐博的公文包总带着这个气味。
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亮了被翻乱的货架。
地上散落着几份标着"己销毁"的文件夹，最上面那份露出半页会议纪要。
唐博的签名旁边，有人用红笔写了句德语：Wer A sagt, muss auch B sagen.陈锐的婚戒躺在碎纸机旁边。
内侧刻着林然从未见过的日期：正好是K3项目启动前三天。
戒指旁边是半张烧焦的照片，残余部分显示这是某次家庭聚会，唐博的手搭在一个男孩肩上——那孩子穿着印有深蓝数据logo的T恤。
走廊传来电梯运行的嗡鸣。
林然把照片塞进口袋时，摸到了苏瑾给的U盘。
金属表面现在变得温热，仿佛正在自行运转某种程序。
他想起唐博总说的一句话："在珞海，数据比真相更有价值。
"月光突然被云层遮蔽。
黑暗中，档案柜的金属把手摸起来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