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零下十五度的质子
北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破败的窗棂上,发出嘶嘶的锐响,如同毒蛇吐信。
承恩侯府最西头的柴房里,陈逍蜷缩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枯草上,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团稀薄的白气,瞬间就被酷寒撕碎。
骨头缝里像是塞满了冰碴子,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刺骨的钝痛。
身上那件单薄破旧的夹袄,如同浸透了冰水的纸,贴在皮肉上,吸走最后一丝可怜的热气。
意识在极致的寒冷中沉浮,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冻得麻木的脑海里冲撞:通宵达旦的会议桌上铺满策划案,屏幕上跳跃着《红鸾劫》内测版绚烂的光影,键盘敲击声噼啪作响……下一秒,天旋地转,刺骨的寒冷像无数根针扎进每一寸神经。
他成了陈逍,大胤朝送抵敌国北狄的质子。
一个被遗忘在角落、连奴仆都可以肆意践踏的玩意儿。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撕扯着胸腔,喉头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他艰难地侧过头,将一口带着冰碴的血沫啐在冰冷的地面上。
血沫尚未完全浸润灰黑的地砖,边缘己经开始凝结成暗红的冰晶。
他盯着那点猩红,扯出一个无声的冷笑。
这具身体,怕是等不到春暖花开了。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一股蛮力推开,带进一股更猛烈的风雪和一股浓重油腻的荤腥气。
一个裹着厚实崭新青缎棉袍的胖大身影堵在门口,几乎挡住了门外灰暗的天光。
来人正是承恩侯府外院管事张德禄,一张肥脸上嵌着两颗绿豆小眼,此刻正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贪婪。
“哟!
质子殿下,还没咽气呢?”
张管事尖细的嗓音拖得老长,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油滑腔调,像钝刀子刮着人的耳膜。
他搓着戴了厚棉手套的手,慢悠悠踱进来,厚底棉靴踩在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陈逍的心口。
陈逍眼皮都没抬,只从枯草堆里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轻哼。
原主的记忆碎片里,这个阉奴的嘴脸清晰无比——克扣用度、肆意辱骂、甚至纵容底下的小厮往他的饭食里吐口水,是压垮这具残破身躯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德禄见他不应,绿豆眼里的恶意更浓。
他走到屋子中央那个冰冷的黄泥火盆边,用脚尖嫌弃地踢了踢盆沿,盆里只有一层薄薄的、早己死透的灰白余烬。
“啧啧,瞧瞧,这大冷的天儿,殿下这屋子怎么连点热乎气儿都没有?
侯爷心善,体恤下情,按例拨给殿下过冬的上好银丝炭呢?”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却像毒蛇的信子,在陈逍单薄的身体上舔舐,“莫不是……被殿下自个儿糟践光了?”
寒意像无数条冰冷的蠕虫,顺着脊椎向上爬。
陈逍的牙关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咯咯作响。
他努力想蜷缩得更紧,试图留住身体核心那一点微乎其微的热量,但西肢百骸都仿佛被冻成了冰雕,僵硬得不听使唤。
生命值在视野边缘疯狂闪烁,几乎要跌破那个归零的临界点。
这是来自他游戏策划灵魂深处的警报——濒死警告。
“嗬…嗬……”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无数冰针,刺得肺腑生疼。
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无边的寒冷和黑暗的边缘摇摇欲坠。
这开局,真是地狱级难度。
没有新手村,没有引导NPC,只有寒风、饥饿和一个虎视眈眈的恶奴。
就在视野彻底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瞬,柴房门口光线一暗,一个小小的身影几乎是贴着门框溜了进来,迅速将门掩上,隔绝了部分肆虐的风雪。
是个十三西岁的小丫头,穿着一身明显过于宽大、打满补丁的灰布袄子,小脸冻得青白,头发枯黄稀疏。
她叫小蝶,据说是府里浆洗房一个粗使婆子扔下的孤女,不知怎的,被指派来“伺候”他这个质子。
与其说是伺候,不如说是侯府扔给他的另一个累赘。
小蝶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粗布小包袱,冻得通红的双手微微发抖。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杵在火盆边、脸上挂着猫戏老鼠般笑容的张管事,细瘦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随即低着头,小步挪到陈逍蜷缩的草堆旁,声音细若蚊蚋:“殿…殿下……”她蹲下身,快速解开那个小包袱,里面竟是两个粗糙发黑、还带着点热气的窝头。
食物的香气,哪怕是最低劣的谷物气息,在此刻也如同沙漠中的甘泉。
“小蝶!
你这死丫头!”
张管事的尖嗓子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怒气,“谁准你偷拿伙房的东西给这晦气玩意的?
反了你了!”
他几步冲过来,扬起肥厚的手掌就要往小蝶脸上掴去。
那手掌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裹挟着油腻的荤腥气。
小蝶吓得浑身一抖,猛地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将窝头死死护在怀里,整个人蜷缩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兽。
她枯黄发丝下,一段细瘦的脖颈露出来,上面赫然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陈旧烫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就在那巴掌裹挟着油腻的腥风即将落下时——“张德禄。”
一个沙哑、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像冰棱断裂。
张管事的手掌硬生生停在半空,离小蝶的脸颊不过寸许。
他愕然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陈逍不知何时竟挣扎着抬起了头。
那张脸惨白如雪,嘴唇乌青干裂,颧骨因为极度的消瘦而高高凸起,唯有一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亮得惊人。
那不是濒死的浑浊,而是一种冰冷的、沉静的、如同寒潭深渊般的幽光。
他的视线越过小蝶颤抖的肩膀,精准地钉在张管事那张错愕的肥脸上。
“本宫的炭,”陈逍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结了冰的喉咙里硬抠出来,带着一种濒死之人不该有的穿透力,“还有账,该算算了。”
他的目光扫过张管事崭新厚实的青缎棉袍,扫过他油光水滑的面皮,最后落在那双保养得宜、戴着厚棉手套的手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乞求,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张管事被这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寒,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这眼神……怎么跟以前那个只会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废物完全不一样了?
那冰冷的审视,竟让他这见惯了侯府倾轧的老油条,产生了一丝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他强压下心头那点不适,绿豆眼里重新聚起凶光,色厉内荏地尖声道:“算账?
殿下莫不是冻糊涂了?
您欠侯府的恩情,怕是几辈子都算不清!
还想要炭?
做你的春秋大梦!
这俩窝头,就当咱家赏你这将死之人的最后一顿饱饭!”
他肥手一挥,指向地上那两个黑窝头,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逍脸上。
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引发胸腔的剧痛,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这一次,咳出的不再是血沫,而是带着丝丝缕缕暗红血丝的粘稠液体,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清冷花香,混杂在浓重的血腥气里,弥漫开来。
这味道……陈逍混沌的意识捕捉到一丝异样,喉间似乎也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悄然生长。
他无力地垂下头,身体最后的力气似乎也随着这次咳嗽彻底耗尽,重新陷入枯草堆里,只剩下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喘息。
冰冷和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上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小蝶惊恐地看着他嘴角蜿蜒的血丝和那抹异常的暗红,抱着窝头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张管事见陈逍彻底萎靡下去,那点莫名的寒意才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居高临下的快意。
他嗤笑一声,甩了甩袖子,像是要拂去什么不洁的东西,转身便要离开这间晦气的柴房。
“滚吧。”
陈逍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钻入张管事的耳朵,“本宫若死,第一个陪葬的……便是你。”
张管事肥硕的身体猛地一僵,脚步顿在原地。
一股寒意比这腊月的北风更甚,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回头,只看到草堆里那个蜷缩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那句冰冷的话语只是他惊惧之下的幻听。
柴房内死寂一片,只有寒风在门缝里呜呜作响,如同鬼哭。
小蝶吓得大气不敢出。
张管事脸色变幻不定,惊疑、恼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在他油腻的脸上交织。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一股阴冷的怒气,猛地拉开柴门,一头扎进了门外狂暴的风雪之中。
破门灌入的寒风刀子般刮过身体,带走了最后一点虚假的温度。
陈逍的意识在无边的寒冷和黑暗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身体的感觉正在飞速剥离,听觉却变得异常敏锐。
风声、雪粒敲打窗纸声、小蝶压抑的啜泣声……还有,自己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缓慢的心跳。
咚…咚……像丧钟最后的余音。
就在那心跳声即将彻底沉寂,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深渊之际——叮!
检测到强烈生存意志与权谋适配性…红鸾图鉴系统绑定中…1%…5%…一道冰冷、毫无感情,却又清晰无比、首接在他濒死意识深处响起的机械合成音,如同划破混沌宇宙的第一道闪电,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