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刚敲过,顾倾雪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她睁开眼,窗外火光冲天,将雕花窗棂映得通红。
"小姐!快起来!"林嬷嬷跌跌撞撞冲进内室,手里胡乱抓着一件素色外衫,"官兵来抄家了!"
顾倾雪还未完全清醒,就被林嬷嬷拽下床榻。她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寒意直窜上脊背。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
"父亲呢?母亲呢?"顾倾雪抓住林嬷嬷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老妇人的皮肉里。
林嬷嬷嘴唇颤抖着,还没来得及回答,房门就被粗暴地踹开。三个身着玄色军服的兵丁闯了进来,为首的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
"顾家嫡女顾倾雪?"刀疤脸狞笑着逼近,"奉摄政王令,顾氏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顾倾雪脑中轰然作响。通敌叛国?父亲顾明远乃当朝礼部尚书,最是讲究忠孝节义,怎会...
"小姐快走!"林嬷嬷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剪刀,猛地刺向刀疤脸。那兵丁吃痛后退,另外两人立刻拔刀相向。
"嬷嬷!"顾倾雪眼睁睁看着林嬷嬷肩头中刀,鲜血喷溅在绣着缠枝莲的帐幔上。老妇人却死死抱住一个兵丁的腿,嘶声喊道:"后窗!小姐从后窗走!"
顾倾雪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她抓起桌上的铜烛台砸向另一个兵丁,趁对方闪避时冲向雕花后窗。窗棂被她撞得粉碎,碎木刺入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
跳下窗台时,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林嬷嬷已经倒在血泊中,而那个刀疤脸正狞笑着举起刀——
顾倾雪跌跌撞撞地穿过回廊,赤足被碎石割得鲜血淋漓。府中早已乱作一团,丫鬟仆妇四散奔逃,有些已经被官兵按在地上。她看见管家赵伯被长矛刺穿胸膛,看见账房先生被拖行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前院传来父亲声嘶力竭的喊声:"我顾明远对天起誓,从未有过二心!这必是有人构陷!"
顾倾雪循声望去,只见父亲只着中衣,被铁链锁住双手。月光下,他花白的鬓角格外刺目。一个身着锦袍的官员手持明黄圣旨,冷笑着说了什么,父亲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又被身后的兵丁一棍打在膝弯,重重跪倒在地。
"倾雪!快走!别回头!"父亲突然抬头,目光如电般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她。那是顾倾雪此生见过的,最绝望也最坚毅的眼神。
她死死捂住嘴,眼泪模糊了视线。转身时,一片燃烧的帷幔从檐角坠落,火星溅在她***的脚踝上。
穿过月洞门,顾倾雪突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是母亲的声音。她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双腿却不受控制地转向声音来处。
西厢房的雕花门大敞着,母亲被两个兵丁按在罗汉榻上,衣襟已经被扯开大半。一个穿着四品武官服制的人正俯身在母亲身上,腰间玉佩随着动作晃动,在火光中泛着惨绿的光。
"住手!"顾倾雪尖叫着冲进去,却被门槛绊倒。她挣扎着爬起来时,看见母亲嘴角溢出血丝,眼神却异常清明。
"雪儿..."母亲艰难地抬起手,指尖挂着那枚从不离身的羊脂玉簪,"拿着...去找..."
话音未落,那武官突然暴怒,一把掐住母亲的咽喉。顾倾雪扑上去撕咬他的手臂,却被轻易甩开,后脑重重撞在桌角上。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玉簪掷向她。然后那双手猛地收紧——咔嚓一声轻响,母亲的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
"晦气!"武官啐了一口,转身看见瘫坐在地的顾倾雪,眼中闪过淫邪的光,"顾家小姐倒是标致..."
他伸手来抓时,顾倾雪抓起落在地上的玉簪,狠狠刺入他的大腿。趁对方吃痛松手的间隙,她抓起桌上的茶壶砸向油灯。火苗轰地窜起,瞬间引燃了纱帐。
"着火了!"外面有人大喊。
混乱中,顾倾雪抱着玉簪滚到床榻下。浓烟很快充满了房间,她屏住呼吸,听着那武官咒骂着逃出去的脚步声。等确定没人了,她才从后窗爬出,身上只穿着素白中衣,发间连一根银簪都没剩下。
后院的水井旁,顾倾雪机械地清洗着脸上的血污。井水倒映出一张惨白的脸,眼下有淤青,嘴角开裂,完全看不出这是曾经名动京城的顾家嫡女。
"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林嬷嬷踉跄着跑来,肩头的伤口简单包扎过,还在渗血,"老奴以为...以为..."
老妇人泣不成声,颤抖着手将一件粗布外衫披在顾倾雪肩上。顾倾雪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嬷嬷..."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父亲...母亲..."
林嬷嬷的眼泪砸在顾倾雪手背上,烫得惊人:"老爷被押走了,说是要...要三司会审。夫人她..."
顾倾雪闭上眼,母亲最后的表情烙在眼底。那只递出玉簪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们得离开。"林嬷嬷警惕地环顾四周,"摄政王不会放过顾家任何人。"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林嬷嬷拉着顾倾雪躲进假山缝隙,两人屏息等待追兵过去。
"去城南。"顾倾雪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母亲让我去找...找谁?"
林嬷嬷摇头:"夫人临终前说了什么?"
顾倾雪摊开手掌,羊脂玉簪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这才注意到簪头暗藏玄机——轻轻一拧,中空的簪身里掉出个小纸卷。
借着月光,她辨认出纸上寥寥数字:"沈嬷嬷,柳条巷,三进院。"
"是夫人的乳母!"林嬷嬷压低声音,"二十年前就出府荣养了。"
顾倾雪将纸条吞入腹中。假山外,一个兵丁突然停下脚步,狐疑地看向她们藏身之处。
"什么人?"
林嬷嬷猛地将顾倾雪推向另一侧,自己则故意弄出声响往反方向跑。那兵丁果然追了上去,很快传来打斗声和一声闷哼。
顾倾雪死死咬住手背才没哭出声。片刻后,林嬷嬷一瘸一拐地回来,手里多了把带血的短刀。
"走。"老妇人简短地说,脸上的皱纹里嵌着血渍。
顾倾雪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府邸。曾经雕梁画栋的顾府,如今只剩下冲天的火光和此起彼伏的惨叫。父亲最爱的紫藤花架轰然倒塌,火星四溅,像是下了一场血雨。
她们沿着排水沟爬出府墙时,东方已经泛白。顾倾雪脚底血肉模糊,却感觉不到疼痛。她只是紧紧攥着那枚玉簪,仿佛这是与过往唯一的联系。
城门刚开,一队囚车缓缓驶出。顾倾雪躲在茶摊的布幌后,看见父亲被关在最前面的木笼里,花白的头发散乱着,却仍挺直脊背。
"顾大人冤枉啊!"路边突然冲出个布衣老者,跪地哭喊。
押送的兵丁一鞭子抽过去,老者脸上顿时皮开肉绽。囚车中的顾明远剧烈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
"刘御史!不必为顾某..."父亲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个兵丁用刀柄重重击在他腹部。
顾倾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林嬷嬷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记住这一幕,小姐。"老妇人在她耳边低语,每个字都像淬了毒,"记住每一个动手的人。"
囚车远去后,她们混在出城的人群中,低头疾行。顾倾雪赤脚踩在碎石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背后传来钟声——是顾府方向的丧钟。她不敢回头,怕这一回头,就会崩溃地跑回去,和那座燃烧的府邸一起化为灰烬。
城南柳条巷比想象中破败。三进院的门漆斑驳,门环上缠着褪色的红绳。林嬷嬷有节奏地叩门,三长两短。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
"沈嬷嬷,"林嬷嬷压低声音,"是顾夫人让我们来的。"
门栓落下时,顾倾雪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门槛上。最后的意识里,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艾草香,和母亲房中的熏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