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的溪水冰凉刺骨。顾倾雪将脸浸入水中，洗去逃亡时沾染的尘土和血迹——杨尚书胸口那支箭带出的血，溅在了她的袖口上。溪水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中布满血丝。
"小姐！"林嬷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压得极低。
顾倾雪循声找去，在一处猎人小屋前与老嬷嬷汇合。林嬷嬷见她无恙，几乎瘫软在地："老奴见锦衣卫封山，魂都吓飞了..."
"杨大人死了。"顾倾雪声音嘶哑，"他给了我这个。"
她取出那封染血的信。林嬷嬷识字不多，但仍能认出顾尚书的笔迹："老爷说什么了？"
顾倾雪将信的内容简要说明，唯独隐去了关于萧远山的部分——她需要先向萧衍求证此事。
"杨大人说名单藏在某处，但没说完就..."她攥紧拳头，"嬷嬷，我们得换个住处。锦衣卫既然能跟踪我到慈恩寺，迟早会找到这里。"
林嬷嬷点头："赵二叔在城南有个远亲，是开绣坊的。咱们可以去那儿暂住。"
当夜，两人收拾细软，悄悄离开了城西的破屋。顾倾雪将父亲的密函和青铜令牌缝入贴身小衣，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和那盒易容药粉。
绣坊比想象中宽敞，后院有几间给绣娘住的厢房。赵二的远亲是个寡言的中年妇人，只道是收留两个远房亲戚，并不多问。安顿下来后，顾倾雪取出杨尚书给的信反复研读。
信中除了提到名单，还有一句隐晦的话："雪儿若遇险，可寻城南柳巷第三家，言春茶可饮否。"
"柳巷..."顾倾雪若有所思，"嬷嬷，明日我去探探这个地方。"
"太危险了！"林嬷嬷急道，"锦衣卫肯定还在搜捕小姐。"
顾倾雪摇头："杨大人用性命换来的线索，不能浪费。"她顿了顿，"我会易容前往。"
次日清晨，顾倾雪用药粉改变了肤色和容貌，又让林嬷嬷将她的眉毛修得粗浓，看起来像个寻常村姑。柳巷在城南僻静处，第三家是间不起眼的茶铺，门可罗雀。
"春茶可饮否？"顾倾雪进门后低声问道。
柜台后的老者眼皮都不抬："春茶过季了，只有秋茶。"
"那就秋茶吧。"
老者这才抬头，仔细打量她："姑娘要多少？"
"三两足矣。"
暗号对上了。老者转身掀开帘子："里面请。"
内室简朴，唯有一张茶桌和两把椅子。老者斟了茶，突然道："杨大人走前可还安好？"
顾倾雪喉头一哽："他...走得很突然。"
老者长叹一声："老朽姓周，是杨大人的故交。他嘱咐过，若有不测，就将这个交给来对暗号的人。"他从桌下取出一只锦囊，"姑娘务必小心保管。"
锦囊中是一枚铜钥匙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清雅轩，甲字柜"。
"清雅轩..."顾倾雪想起这是京城一家颇有名气的书画铺子，"周伯可知这是什么？"
周老摇头："杨大人只说，此物关乎大燕国运。"他犹豫片刻，"姑娘近日最好别抛头露面。锦衣卫在找一个年轻女子，据说与慈恩寺刺杀案有关。"
顾倾雪心头一紧："刺杀？杨大人明明是..."
"官字两张口。"周老冷笑，"他们说杨大人勾结北境刺客，意图行刺锦衣卫指挥使。"
好一个颠倒黑白！顾倾雪强压怒火谢过周老，匆匆离开。清雅轩在城东，今日已来不及查探，她决定先回绣坊。
路过一处茶楼时，里面传出的琴声让她驻足。那是一首《广陵散》，弹奏者技法娴熟，却少了几分原曲的悲壮之气。顾倾雪幼时随母亲学琴，对此曲再熟悉不过。
"弹错了..."她不觉低语。
"哦？姑娘也懂琴？"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倾雪转身，见是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正扶着一位戴帷帽的小姐。那小姐轻撩面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方才可是说李大家的《广陵散》弹错了？"
顾倾雪暗叫不好，自己一时忘形竟暴露了琴艺。她低头掩饰："奴婢胡乱说的..."
"不，你说得对。"小姐却来了兴致，"第三段的轮指，李大家确实弹错了顺序。姑娘耳力如此了得，想必琴艺不凡。"
顾倾雪正想推脱，突然瞥见茶楼门口站着几个锦衣卫，正在盘查路人。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小姐身后躲了躲。
"姑娘在躲人？"小姐敏锐地察觉，不等她回答便拉起她的手，"随我来。"
三人绕到茶楼后门，进了一间雅室。小姐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我叫苏芷，家父是国子监司业苏明远。姑娘怎么称呼？"
国子监司业...清流文官。顾倾雪犹豫片刻："民女小雪，略通琴艺。"
"小雪姑娘可有兴趣参加明日的雅集？"苏芷热情邀请，"就在寒舍，来的都是些文人墨客，不拘礼数。"
雅集？顾倾雪心中一动。苏家虽不是顶级世家，但在文坛颇有声望。若能借此机会接触更多清流官员...
"只怕身份低微..."
"无妨。"苏芷笑道，"就说是我新请的琴师。家父最爱音律，不会计较这些。"
顾倾雪假装犹豫，最终应下。离开茶楼后，她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才回到绣坊。
"小姐真要赴约？"林嬷嬷忧心忡忡，"那苏司业虽不是摄政王党羽，但..."
"正因如此才安全。"顾倾雪翻出仅剩的好衣裳，"杨大人那条线暂时断了，我们需要新的突破口。"
她没告诉林嬷嬷的是，苏明远与父亲曾是同窗，当年还为她与苏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当然，顾家败落后，这门亲事自然无人再提。
次日，顾倾雪换上素雅衣裙，用药粉稍作易容，抱着林嬷嬷临时借来的琴来到苏府。府邸不大，却处处透着书卷气。雅集设在后花园的凉亭中，已有十几位宾客在座。
"这位就是我说的琴师小雪姑娘。"苏芷热情地向众人介绍。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点头示意："听小女说姑娘善琴，老夫洗耳恭听。"
这便是苏明远了。顾倾雪行礼入座，指尖轻抚琴弦。她选了首《梅花三弄》，技法纯熟却不炫技，恰到好处地展现功底又不引人注目。
曲终时，席间响起赞叹。苏明远捋须微笑："姑娘琴艺不凡，不知师从何人？"
"家母所授。"顾倾雪含糊应答，"只是闺阁小技，让诸位见笑了。"
"闺阁小技？"一位年轻公子笑道，"姑娘这手飞泉连珠的指法，连教坊司的首席都未必能及。"
顾倾雪暗叫不好。这公子眼力太毒，竟认出顾家独有的指法。她正想搪塞，苏明远突然开口："小雪姑娘可会《阳关三叠》？老夫最爱此曲。"
《阳关三叠》是父亲生前最爱的曲子！顾倾雪心头一震，抬眼看向苏明远。老者目光深邃，似有深意。
"略知一二。"她谨慎应答。
"那请姑娘赐教。"
顾倾雪抚琴而奏。这一次，她刻意收敛了顾家指法，改用常见的技法。曲至半途，她忽然注意到苏明远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竟是父亲常用的暗号节奏！
她险些乱了指法，强自镇定地奏完全曲。苏明远若有所思地点头："好曲，好技法。姑娘若有闲暇，可常来寒舍切磋。"
雅集散后，苏芷拉着顾倾雪逛园子，兴奋地计划着下次聚会。顾倾雪心不在焉地应着，满脑子都是苏明远的暗示。
"小雪姑娘，"分别时，苏芷突然压低声音，"父亲让我转告你，清雅轩的掌柜姓陈。"
顾倾雪浑身一僵。苏明远怎么知道清雅轩？难道...
"替我谢谢苏大人。"她努力保持平静，"就说...春茶已备好。"
苏芷眨眨眼，似乎不明白这暗语，但还是点头应下。
回到绣坊，顾倾雪辗转难眠。苏明远显然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与杨尚书有联系。清雅轩的线索突然变得至关重要。
次日一早，她借口买绣线来到城东。清雅轩是间古朴的书画铺子，客人寥寥。顾倾雪装作挑选字画，暗中观察。掌柜是个清瘦的中年人，正在整理一卷画轴。
"掌柜的，"她走近柜台，"可有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摹本？"
掌柜手上一顿："姑娘要哪个朝代的摹本？"
"南朝的最好。"
掌柜抬眼打量她："真不巧，南朝的刚卖完。不过..."他压低声音，"后头还有幅更好的，姑娘可要看看？"
顾倾雪心跳加速："求之不得。"
掌柜领她进入内室，从暗格中取出一幅画卷："姑娘请看。"
展开画卷，却是空白。顾倾雪正疑惑，掌柜已取出铜钥匙："姑娘可有此物？"
她拿出杨尚书给的钥匙。掌柜点头，用钥匙在画纸一角轻轻一按，纸上竟浮现出字迹——是一份名单！
"杨大人嘱托，此物只能给对的人。"掌柜低声道，"姑娘可速记，不可带走。"
顾倾雪飞快地浏览名单。上面记录着数十位朝臣的名字，有些被朱笔圈出，旁边标注"北"字。她赫然看到了萧远山的名字，还有...萧澈！
"这..."
"姑娘记好了？"掌柜突然警觉地望向窗外，"有人来了。"
顾倾雪只来得及记住几个关键名字，掌柜已迅速收起画卷。铺门被推开，几个锦衣卫大步走入。
"查案！所有人不许动！"
掌柜镇定自若："官爷有何贵干？"
"有人举报你们窝藏逃犯！"为首的锦衣卫厉声道，"搜！"
顾倾雪趁乱退到角落，正想从后门溜走，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慕容玥！她心头大骇，连忙转身假装欣赏墙上的字画。
"这丫头是谁？"慕容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掌柜连忙解释："是来买画的客人。"
"转过来。"慕容玥命令道。
顾倾雪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她今日的易容还算稳妥，只希望...
"咦？"慕容玥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摸向她的耳后——那里有一处不易察觉的小痣，是顾倾雪忘记遮掩的地方。
"顾倾雪！"慕容玥厉声喝道，"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