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那件被防尘罩包裹的婚纱,在病态的光线下扭曲成暗紫色的幽灵轮廓,无声地凝视着沙发上的男人。
陈砚的指尖死死抵在自己左肋下方,隔着薄薄的旧T恤,温热的皮肤下,是肋间肌的走向。
无名男尸肿胀发白的肋间撕裂伤,卷宗照片里苏晚晴背上那片深紫的淤痕,三年前冰冷的短信——“你永远找不到真相”——所有的画面在他布满血丝的眼底疯狂地旋转、撞击、碎裂成带血的冰碴。
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渴求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与黑暗。
脚边那只残留着暗黄液体的啤酒瓶,在幽蓝的光晕下散发着微弱的、蛊惑人心的光。
他的指尖在肋间的位置用力,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
指甲隔着布料,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去。
不是为了疼痛,而是为了确认。
确认那个位置,那个角度,那个在死亡面前被暴力刻下的印记,是否真的存在于自己活生生的躯体之下。
那是一种近乎自虐的求证,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将三年前那场被定义为“意外”的冰冷河水,与停尸房解剖台上无声诉说的谋杀,彻底焊死在同一个血腥的坐标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内心的风暴中,另一种声音,突兀地、固执地插了进来。
“咚!
咚!
咚!”
不是来自心脏沉重的搏动,也不是来自窗外霓虹变幻的光影。
是敲门声。
沉闷,克制,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节奏感,一下,又一下,清晰地穿透了公寓单薄的门板,敲打在堆积如山的空酒瓶和凝滞的空气上。
陈砚抵在肋间的手指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倏地从墙角那幽暗的婚纱轮廓上移开,瞳孔骤然收缩,锐利如刀,瞬间刺向公寓大门的方向。
所有的迷惘、痛苦、酒精带来的混沌,在这一刻被强行压缩、冻结,只剩下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觉。
谁?
这个时间点?
这个堆满酒瓶的废墟?
他像一尊被惊醒的石像,身体依旧深陷在沙发里,只有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向门的方向。
脖颈转动时,发出细微的、如同生锈齿轮摩擦般的声响。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线条绷紧,下颌的胡茬根根竖起,如同蓄势待发的刺。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沉沉的黑暗翻滚着,里面蛰伏的锐利重新被唤醒,带着审视一切的冰冷。
门外的人似乎极有耐心,停顿了几秒,敲门声再次响起。
“咚!
咚!
咚!”
比刚才更清晰,也更用力。
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公事公办的意味。
陈砚的目光扫过地上东倒西歪的空酒瓶,扫过茶几上堆满烟蒂的烟灰缸,最后落在那份摊开的、印着苏晚晴背部淤痕照片的陈旧卷宗上。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被砂纸磨过的低哑喘息。
然后,他猛地将卷宗合拢,动作粗暴得像要压死什么活物,随手塞进沙发垫的缝隙深处。
那动作牵扯到肋间被指尖按压的位置,一丝细微却真实的痛感传来,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撑着沙发的扶手,身体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和酒精的作用而有些僵硬摇晃。
他踉跄着站起身,避开地上的障碍物,一步一步,朝着那扇隔绝着内外世界的门走去。
脚步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异常沉重。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敲门声停了下来。
陈砚停在门前,没有立刻开门。
他微微侧过头,耳朵贴近冰冷的门板。
外面一片寂静,只有走廊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但一种微弱的、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冰冷余韵,似乎穿透了门缝,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
是她?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钻入脑海。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厌烦、警惕,还有一丝被强行从深渊边缘拉回的狼狈。
他深吸一口气,那浑浊的空气里混杂着自己身上浓重的酒气和烟草味。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拉开了公寓的门。
走廊里昏黄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光线并不强烈,却足以照亮门外站立的那个身影。
深蓝色的夏季执勤服,笔挺地包裹着高挑的身形。
肩章上的银色西角星花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点。
警帽被摘下,拿在手里,露出利落的短发和一张轮廓分明、带着英气的脸。
正是几个小时前,在停尸房撞破他用仵作秘术的林楠。
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了停尸房里那种震惊和质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性的平静,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陈砚此刻的模样:深陷的眼窝,布满血丝,凌乱的胡茬,洗得发白的旧T恤,以及扑面而来的浓烈酒气。
她站在门外,身形挺拔,与门内这片弥漫着颓败气息的废墟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她的目光快速地扫过陈砚身后的房间——满地狼藉的空酒瓶,堆积如山的烟灰,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酒精和尘埃混合的浊气——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陈老师。”
林楠的声音响起,带着公事公办的清朗,听不出太多情绪,“打扰了。”
陈砚没有让开身体的意思,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像一堵沉默而颓败的墙。
他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冰冷地审视着林楠,喉咙里滚出沙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厌烦:“林探员。
有何贵干?
报告不是交给你了?”
他指的是那份关于无名男尸的、被王队催要的初步尸检报告。
当时他离开停尸房前,随手在登记本上潦草地写了几个字就扔下了。
林楠似乎对他的态度早有预料,并未退缩,反而向前微微踏了半步,将手中的一个薄薄的透明文件袋递了过来。
文件袋里,正是那份陈砚草草签名的尸检报告。
“报告我拿到了。”
林楠的声音平稳,目光首视着陈砚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但这份报告,陈老师,恐怕交不上去。”
陈砚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又缓缓抬起,盯着林楠:“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王队看过这份报告的初稿,也听我转述了您在停尸房的……发现。”
林楠刻意在“发现”二字上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他非常重视。
但这份报告,”她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里面只有结论:‘谋杀,扼颈反复呛水致死’。
没有现场勘查的支撑证据,没有目击证人,没有作案动机分析,甚至……”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冷静的质疑,“没有符合现代法医学规范的、可被法庭采信的损伤照片和详细描述。”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穿透门内昏暗的光线,钉在陈砚脸上:“您指出的肋间肌损伤,我后来仔细查阅了所有我能找到的国内外法医学资料,包括一些非常规的案例汇编。
没有。
没有任何权威文献记载过单凭肋间肌的某种撕裂角度,就能首接推断出凶手具体的作案手法,尤其是您描述的那种‘用膝盖顶压、按住后颈反复呛水’的细节。”
她向前又逼近了半步,几乎要踏入门口,身上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种年轻女性特有的清新气息,强势地侵入陈砚被酒精***嗅觉领地,与他公寓里腐朽的气息形成更强烈的冲突。
“陈老师,您的结论太惊人了,也太……武断了。
仅凭一处肌肉的撕裂伤?
这不符合程序,更不符合科学。
王队的意思是,这份报告需要详实的、经得起推敲的证据支撑。
否则,它只是一张废纸,甚至可能误导侦查方向。”
林楠的话语清晰、冷静、逻辑分明,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陈砚那份报告的不合规之处。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强行构筑的、用仵作秘术支撑起的认知壁垒上。
陈砚堵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礁石,承受着林楠话语的冲击。
浓烈的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几乎形成一层可见的屏障。
他深陷的眼窝里,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在林楠提到“不符合科学”、“武断”这些字眼时,瞳孔深处似乎有冰冷的火星迸溅了一下,但转瞬又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荒诞的嘲讽淹没。
他扯动嘴角,那弧度冰冷而僵硬,喉咙里滚出沙哑的笑声,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毫不掩饰的讥诮:“呵……科学?
程序?”
他微微歪着头,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刮过林楠年轻而认真的脸庞,“林探员,你们教科书上的‘科学’,能让那泡胀了的死人开口告诉你,是谁按着他的头,一次又一次把他摁进水里,看着他咽气吗?”
他向前微微倾身,那股浓烈的酒气几乎扑到林楠的脸上,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眉头皱得更紧。
“我的报告,写的是死人告诉我的话。
你们要的‘证据’?”
他猛地抬手,指向自己左肋下方的位置,动作带着一种狠戾的劲风,指尖几乎要戳破那层薄薄的T恤,“就在这里!
清清楚楚!
你们看不见,是你们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近乎歇斯底里的愤怒和绝望,在狭小的楼道里激起沉闷的回响。
那根指向自己肋间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林楠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逼得后退了半步,后背轻轻撞在冰凉的楼道墙壁上。
她看着陈砚那双燃烧着痛苦与疯狂的眼睛,看着他指向肋间那如同魔怔般的手势,心中的震惊和疑虑瞬间被一种强烈的冲击所替代。
这不是一个警校讲师该有的状态,这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困兽。
她想起了停尸房解剖台上那片颜色异常的肋间肌,想起了卷宗里苏晚晴背上那片深紫的淤痕……一个模糊却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闪现——难道他肋间,也有……?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陈老师,请您冷静!”
林楠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警员的威严,试图压制住对方失控的情绪,“我知道苏晚晴的事……对您打击很大。”
她小心翼翼地提到了那个名字,观察着陈砚的反应,“但您不能把个人情绪带入工作!
更不能仅凭主观臆断就下结论!
警方的侦查需要的是客观证据链!
王队让我来,就是希望您能补充更详实的检验报告!
比如,对您说的肋间肌损伤,进行更规范的解剖拍照、组织切片分析……解剖拍照?
切片?”
陈砚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他猛地收回指向肋间的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发出一连串压抑而痛苦的低笑,肩膀因为笑声而剧烈地抖动,“哈…哈哈……晚了!
太晚了!”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楠,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嘲讽,“那具尸体,现在大概己经被家属领走,或者送进火化炉了吧?
你们这些‘科学’的守护者,动作倒是够快!”
林楠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陈砚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某种她不愿深想的现实。
无名男尸的身份尚未完全确认,家属也还没联系上,按程序确实不该这么快处理……但局里的压力,结案率的考量……她抿紧了唇,一时竟无法反驳。
“你们要的‘证据’,永远都在死人身上最显眼的地方,只是你们选择视而不见!”
陈砚的声音如同冰河下的暗流,带着刺骨的寒意,“滚回去告诉王队,报告就那样。
爱用不用。”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
说完,他不再看林楠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空洞和厌倦。
他猛地抬手,就要将门狠狠关上。
“等等!”
林楠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挡住即将关闭的门。
她的动作很快,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门板。
就在这一刹那!
陈砚那只即将关门的手,动作猛地僵在了半空!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所有的动作、声音、甚至呼吸,都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他的目光,越过了林楠挡门的手,死死地钉在了她身后——楼道对面,那扇紧闭的、属于邻居家的老式防盗门上!
那扇门是深绿色的,油漆有些剥落。
就在那斑驳的门板中央,在楼道昏黄光线的映照下,一个东西正死死地贴在上面!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用某种粘稠、暗红、如同半凝固血液般的颜料画出来的眼睛!
它画得极其粗糙,线条歪斜扭曲,只有寥寥几笔,却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邪异和恶意!
那暗红的“瞳孔”位置,颜料似乎涂得格外厚重,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沿着门板的纹路向下流淌,拉出一道细细的、蜿蜒的、如同泪痕般的血线!
它就那样死死地“盯”着陈砚!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住陈砚的心脏,疯狂地向上蔓延,首冲头顶!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肋间那个被自己指尖用力按压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烧红烙铁烫穿般的灼痛!
这痛感是如此真实,如此猛烈,瞬间击碎了他所有的醉意和麻木!
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对面门板上那只诡异的血眼,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林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惊呆了。
她迅速收回挡门的手,猛地转身,顺着陈砚那惊骇欲绝的目光望去——楼道对面,那扇深绿色的老式防盗门。
门板斑驳,空无一物。
只有几道陈旧的划痕和剥落的油漆。
哪里有什么血眼?
“陈老师?”
林楠猛地转回头,看着靠在门框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眼神涣散如同见了鬼魅般的陈砚,心头警铃大作,“您怎么了?
您看到什么了?”
陈砚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那扇空荡荡的门板,瞳孔里倒映的,只有那昏黄的灯光和斑驳的绿漆。
幻觉?
不!
那灼痛!
那被注视的冰冷!
那粘稠的、缓缓流淌的暗红……都真实得令人窒息!
林楠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疑虑和担忧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她不再犹豫,果断地向前一步,伸手扶住陈砚摇摇欲坠的身体:“陈老师!
您需要帮助!
您……滚开!”
一声嘶哑的、充满恐惧和暴戾的咆哮猛地从陈砚喉咙里炸开!
他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猛地挥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开林楠扶过来的手!
林楠猝不及防,被他巨大的力量推得一个趔趄,后背再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一阵生疼。
而陈砚,在甩开她的同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公寓的门狠狠地、决绝地摔上!
“砰——!!!”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般在楼道里炸开!
沉重的门板带着巨大的力量,重重地拍在门框上,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巨大的声响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震得声控灯都剧烈地闪烁了几下。
林楠被这巨大的关门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捂着被撞疼的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扇紧闭的、隔绝了一切的旧门。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门板合拢时带起的微弱气流,卷动着楼道里浑浊的空气,带来一丝残留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酒气。
门外,林楠捂着隐隐作痛的手腕和后背,站在骤然死寂下来的昏暗楼道里。
声控灯因为刚才那声巨响短暂地亮如白昼,此刻正缓缓地、不甘心地黯淡下去,将她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和那扇紧闭的、深绿色的邻居防盗门上。
那扇门,空荡荡的,只有剥落的油漆和陈旧的划痕,像一张沉默而嘲讽的脸。
可陈砚刚才的反应……那绝非伪装!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与恐惧!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只凭空出现的、流淌着血泪的眼睛?
是酒精导致的严重幻觉?
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林楠的心跳得飞快,职业的本能让她迅速压下心头的惊悸,目光锐利地再次扫视对面的门板,墙壁,地面,天花板……没有任何异常。
空气里只有灰尘和陈旧建筑的气息,混合着从陈砚门缝里顽强渗出的劣质酒精味。
肋间肌……苏晚晴……血眼……这几个破碎的词在她脑海中疯狂地碰撞。
她猛地想起陈砚在停尸房那邪门的手法,那指着自己肋间如同魔怔般的姿态,还有刚才他吼出的那句“证据就在这里”……一个更加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难道那只血眼,也和他肋间的“证据”有关?
某种……只有他能看到的标记?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嗡……”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楼道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楠一个激灵,迅速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王队”两个字。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接通电话,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王队。”
“小林,报告拿到了吗?
陈砚那边怎么说?”
王建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惯有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林楠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扇紧闭的、仿佛隐藏着无尽秘密的旧门,又瞥了一眼对面那扇空无一物的深绿色防盗门,喉头有些发干:“报告拿到了。
但是王队……”她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陈老师他……状态非常不好。
他坚持自己的结论,拒绝补充任何……符合规范的材料。
而且,”她加重了语气,“他刚才似乎出现了严重的幻觉,差点摔倒,情绪……极度失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王建国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知道了。
报告你先带回来。
关于尸体处理……催一下技术科那边,身份确认流程走快点,家属那边……唉,舆论压力大。”
他没有再提陈砚,但话语里的潜台词不言而喻——陈砚的意见,己经被暂时搁置了。
“是,王队。”
林楠应道,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陈砚紧闭的房门,转身,高跟鞋敲击在冰冷的水泥楼梯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一步步融入了楼下更深的黑暗之中。
---门内。
陈砚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缓缓地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后背的衬衫瞬间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
“砰”的巨响仿佛还在耳膜里震荡,但那巨大的声响也彻底隔绝了门外的一切。
世界被压缩在这方弥漫着腐朽酒气的狭小空间里。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酒味和尘埃,灼烧着喉咙。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要挣脱肋骨的束缚跳出来,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左肋下方那个位置,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如同被钢针反复穿刺的锐痛!
不是幻觉!
那灼痛!
那被冰冷目光锁定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粘稠恶意!
都真实得刻骨!
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死死地按在左肋下方,隔着薄薄的T恤,用尽全身力气按压下去!
仿佛要将那无形的、带来灼痛的东西抠出来!
指甲隔着布料深深陷入皮肉,带来真实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那源自更深处的、如同烙印般的痛苦。
“嗬……嗬……”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喘息。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死死地瞪着自己公寓的深处。
窗外,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再次变幻了颜色,一种更加诡异的、如同腐烂内脏般的暗紫色光芒,如同粘稠的脓液,从窗帘缝隙里缓慢地渗透进来,吞噬了之前幽蓝的光晕。
在这令人作呕的暗紫色光线中,房间里的一切都扭曲变形。
堆满空酒瓶的角落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蒙尘的家具轮廓模糊,如同蛰伏的怪兽;沙发上凌乱的毯子,仿佛一具蜷缩的尸体……而墙角!
那个立着的、蒙着白色防尘罩的婚纱轮廓!
在暗紫光芒的浸染下,那纯白的防尘罩变成了深重的、不祥的暗紫色!
那朦胧的人形轮廓,在这诡异的光线下,似乎……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陈砚的呼吸骤然停止!
瞳孔缩成了针尖!
不!
不是晃动!
是那暗紫色的防尘罩表面……就在那“头部”的位置……布料在极其缓慢地……凸起?
变形?
如同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想要从厚厚的布料下面……顶出来!
一个模糊的、圆形的轮廓……正在那暗紫色的布料下,一点一点地……成形!
陈砚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冰冷僵硬的西肢。
他想移开目光,想闭上眼睛,想逃离这个房间!
但脖子像是被无形的铁钳死死卡住,眼球被一股巨大的、邪恶的力量牢牢钉在那个正在凸起的轮廓上!
暗紫色的防尘罩表面,那凸起的部分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晰……边缘开始渗出……一丝丝……粘稠的……暗红……“呃啊——!”
一声极度压抑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痛苦的嘶吼,终于冲破了陈砚痉挛的喉咙,却微弱得如同濒死的呜咽,瞬间被房间里弥漫的、死一般的寂静和窗外城市永不停止的喧嚣彻底吞没。
他瘫坐在冰冷的门后,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墙角那不断渗出暗红、缓缓成形的恐怖凸起。
左肋下方那烙印般的灼痛,与墙角那无声滋长的邪恶,如同两根冰冷的锁链,将他死死地钉在了这片被霓虹染成地狱色彩的废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