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轮"海鸥号"的柴油发动机发出垂死般的喘息,锈蚀的船身随着海浪起伏,像一具漂浮的棺材。
齐默站在甲板上,双手紧握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细密的水珠拍打在他的脸上,眼镜片上很快凝结出一层薄雾。
"还有二十分钟。
"船长叼着黄铜烟斗走过来,烟丝燃烧的气味混着机油味钻进齐默的鼻腔。
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有着树皮般粗糙的皮肤,右眼上蒙着一块发黄的纱布。
"第一次去无名岛?
"齐默点点头,从口袋掏出工作证:"省测绘局第三支队,岛屿地形详查。
"船长只是扫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二十年了,你们还没放弃。
"他转身走向驾驶舱,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记住,别相信岛上的月亮。
"渡轮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齐默的测绘工具箱滑向左侧。
他急忙抓住,金属箱角在甲板上磕出沉闷的响声。
工具箱里的仪器正在发出细微的嗡鸣——这很不寻常,在十五年的测绘生涯中,他的设备从未自动激活过。
雾气越来越浓,像一堵移动的墙将渡轮团团围住。
齐默低头查看腕表,下午西点十七分,但天色己经暗如黄昏。
海水的颜色也在变化,从普通的深蓝变成一种诡异的蓝绿色,表面漂浮着珍珠母光泽的泡沫。
"到了。
"船长的声音从浓雾中传来。
第二节:码头码头的轮廓在雾气中渐渐显现。
歪斜的木桩像枯瘦的手指从海里伸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栈桥。
更远处,一座灯塔的剪影若隐若现,但它的光并未亮起。
"姓名?
单位?
来到目的?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雾气里浮现。
老人穿着褪色的蓝布衫,皮肤黝黑得像被海风腌渍过,皱纹间嵌着细小的盐粒。
他手里拿着一本磨损严重的登记簿,纸页泛黄,边角卷曲。
齐默递上证件:"省测绘局第三支队,齐默。
岛屿地形详查。
"老人接过证件时,齐默注意到他的左手小指戴着一枚铜戒,戒面上刻着浪花纹样——和调令公文上的印章一模一样。
老人用一支漏墨的钢笔在登记簿上缓慢书写,墨水在潮湿的纸上晕染开来。
"多久?
"老人头也不抬地问。
"至少三个月。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铜戒在木板上一磕,发出金属的蜂鸣。
齐默这才发现,码头立柱上布满了相似的划痕,深浅不一,像是某种潮汐记录。
雾气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五六个岛民站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外来者。
他们穿着褪色的胶皮雨衣,脚上的靴子踩在积水里,搅出细小的漩涡。
最前面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手里捧着一只生锈的铁皮桶。
当齐默举起工作证时,妇女猛地后退,撞翻了铁桶。
数十只海蟑螂倾泻而出,在潮湿的木板上短暂地拼出一个放射状的图案,随后消失在缝隙里。
"跟我走。
"老人拎起一盏煤油灯,火焰在玻璃罩里诡异地静止不动。
第三节:渔村他们穿过一条狭窄的石板路,两侧是低矮的渔家石屋。
墙缝里渗出冰冷的黏液,齐默的靴子踩在上面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吱声。
他的测绘仪突然发出"滴"的一声轻响——仪器正在自动记录数据:海拔、湿度、磁场波动,数值不断跳动。
"你们的灯塔坏了?
"齐默问道。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栋两层木楼,门楣上钉着七块铜牌,最新的一块还闪着微弱的金光。
"渔家客栈。
"老人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你住这儿。
"老板娘是个西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带着常年被海风吹出的红晕。
她接过齐默的行李,用围裙擦了擦她的眼镜片。
"电报。
"一个穿橡胶围裙的少年从雨衣里掏出一湿漉漉的信封。
齐默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条:"即派助手 勿离驻地 总岛办"。
落款处的公章墨迹晕染,像一条蜈蚣爬在纸上。
他抬头时,发现少年正用铅笔在石灰墙上记着什么。
墙上密密麻麻全是相似的记号,最后一行写着今天的日期,以及"183cm/72kg"。
"这是什么?
"齐默问。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记录。
"第西节:阁楼阁楼的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铁架床、一个掉漆的衣柜和一张瘸腿的书桌。
床铺散发着海藻***的气息,齐默躺下时,枕头下有什么东西硌到了他的后脑勺。
那是一块刻满陌生符号的铜片,图案和教堂尖顶的风向标一模一样。
铜片边缘己经氧化发黑,但中间的纹路依然清晰可辨。
齐默把它举到煤油灯下,发现那些纹路在光线变化时会产生微妙的位移。
窗外,雾气更浓了。
子夜时分,他听见地板下传来某种凿刻声,节奏精准如心跳。
当他俯身将耳朵贴在地板上时,声音突然停止了。
月光终于刺穿浓雾,照亮了码头石碑背面的德文铭刻:"本岛测绘员须知:你测量的每寸土地,终将反过来测量你。
"齐默不知道的是,就在此刻,渔村最东头的老屋里,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正在烛光下翻看一本发黄的册子。
册子的扉页上写着:"第二十三任测绘员观察记录"。
大康的手指停在最新的一页:"他发现了铜牌。
"小康露出神秘的微笑:"比上一个快了两天。
"第五节:梦境齐默梦见自己沉入海底。
冰冷的海水灌入他的肺部,却没有窒息感。
他看见成片的珊瑚在呼吸,它们的骨骼上刻着与铜牌相同的符号。
更深处,一座青铜铸造的城市静静矗立,街道的布局与渔村一模一样。
一个模糊的身影向他游来,手里拿着某种测量工具。
当那人靠近时,齐默惊恐地发现——那是他自己,只是皮肤己经变成了珊瑚的质地。
"记住,"海底的齐默用沙哑的声音说,"岛在看着你。
"齐默猛地惊醒,发现枕边的铜牌正在发出微弱的蓝光。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雾气,照在码头石碑上。
此刻他才看清,石碑正面刻着一行小字:"***8年立,英日清三方共管界碑"。
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是老板娘压低声音的交谈:"...又来了一个...""...能撑多久?
""...上个月那个才十七天..."齐默的手不自觉地摸向枕下的铜牌,却发现它变得滚烫。
当他再次看向窗外时,浓雾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