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西…很远很远的地方…”鹿鸣野顺着老库克枯瘦手指的方向望去,只有灰蒙蒙的天和同样灰暗、起伏的荒原轮廓。
“两百年前…就那个方向…”老库克的声音飘忽起来,像从地底深处传来,“天,裂开了。”
他的话语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有些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一颗陨石…不,是陨石碎片…拖着血红的尾巴…烧着了半边天…砸下来…‘轰’!
地都在抖…像神在发怒…”老库克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里透出深埋的恐惧,仿佛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就在眼前,“不是砸在无人区…是‘新港’!
那座海边的明珠城!
上千万人啊…千万人!
瞬间…就没了…气浪比墙还高…推平了山…推倒了城…”鹿鸣野屏住了呼吸,尽管这故事他从小听到大,但每一次,从老库克这张亲历者口中说出,那沉甸甸的绝望感都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能想象那幅画面:繁华的都市在从天而降的烈焰中化为乌有,千万生命在尖叫中蒸发。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老库克的声音抖得厉害,他下意识地抓紧了鹿鸣野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像铁钳,“是那石头带来的‘病’…看不见摸不着的‘诅咒’!
风把它吹遍了大地…草…树…飞禽走兽…甚至石头缝里的虫子…都开始变了!”
“变?”
鹿鸣野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重复。
“疯了!
全疯了!”
老库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草叶像刀子一样割人!
兔子长出獠牙咬断猎人的脖子!
河里的鱼长出了腿爬上岸…还有老鼠…天呐,那些老鼠!
变得比狗还大!
成群结队…见什么吃什么!
村庄…一个接一个…没了…”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那两百年前的恐惧和绝望全部咳出来。
鹿鸣野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受到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体在寒风中剧烈地颤抖。
老库克终于喘过一口气,声音微弱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悲凉,“文明?
秩序?
几天就…就碎了…像琉璃掉在地上…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跑…躲…还有…等死…”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鹿鸣野,那目光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带着最后的、也是最深的恐惧:“那石头…那颗带来死亡的星星…它还在那里…在西边…在它砸出来的那个大坑里…像颗腐烂的心脏…还在…跳…”老库克猛地打了个寒噤,像是被自己描述的景象吓到了,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摆脱那纠缠不休的噩梦。
他深深吸了一口污浊寒冷的空气,那空气里混杂着垃圾***的酸臭,却似乎让他找回了一丝现实的冰冷触感。
“后来呢?”
鹿鸣野的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问过无数次,但每次听老库克讲到这里,那绝望的深渊边缘,总会本能地想要抓住一点微光。
“后来?”
老库克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目光似乎聚焦在鹿鸣野年轻却过早刻上风霜的脸上,“后来…就是血…好多好多的血…和废墟…还有…人吃人…”他语气平板,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惨剧,“再后来…剩下的人…开始不一样了。”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鹿鸣野的胸口,指尖冰凉。
“这里…感觉热…感觉有东西在转…像风…又像水…从天上…从地下…从那些死掉的怪物身上…钻进身体里…刚开始没人懂…只觉得力气大了点…跑得快了点…伤口好得快点…后来…活下来的人…慢慢明白了…那是老天爷…不,是那该死的石头带来的诅咒里…唯一…唯一的活路。”
他顿了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吞咽某种苦涩的东西,“他们叫它…‘炁’。”
“炁…”鹿鸣野无声地念着这个字。
这个字,在磐石要塞,在每一个幸存者堡垒,都重若千钧。
它是划分阶层的鸿沟,是贫民窟仰望内城时,看到的那些滑板尾部喷出的蓝色流光,是武者老爷们举手投足间撕裂空气的力量。
它是活命的根本,也是遥不可及的星辰。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发白。
体内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其微弱地应和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温热感,在冰冷的麻木中艰难地挣扎了一下,旋即又沉寂下去,如同寒夜里一星转瞬即逝的余烬。
“是啊,炁…”老库克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点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敬畏、向往和深沉的无奈,“有了它…人…才能拿起武器…挡住那些怪物…才能…活得像个人…而不是耗子…”他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颤抖着,“可惜…我这把老骨头…生锈了…没那个命…感应不到…炼不动啦…”他长长地、带着浓重痰音的叹了口气,那叹息在寒风中飘散,充满了被时代洪流抛弃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一阵异常沉闷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压过了垃圾坡上拾荒者们零星的挖掘声和风声。
不是内城武者那种炁驱动的轻啸,而是更笨重、更粗暴的机械咆哮,带着燃油燃烧不完全的浓重黑烟。
鹿鸣野和老库克同时警觉地抬头望去。
只见垃圾坡下方那条通往内城物资通道的坑洼土路上,三辆覆盖着厚重装甲、轮胎巨大无比的运输卡车,像三头钢铁巨兽,正卷起滚滚烟尘驶来。
车体喷涂着狰狞的黑色爪痕徽记——铁骨帮的标志。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车厢侧面刷着的另一行大字:“司徒生物基因”。
“司徒家的车?”
老库克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这帮瘟神…又来倒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