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攥着爷爷枯槁冰凉的手,绝望的冰水淹没了心肺,连灵魂都冻僵了。
就在这刻——炕上那具形销骨立的躯体,深陷的眼窝里猛地炸开一团复杂到令人窒息的光!
浓得化不开的不舍、刀刻般的遗憾,更有一种穿透茅屋、投向比“鬼村”绝望千百倍未来的深切忧虑!
然而,在那沉重的最深处,竟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解脱。
喀!
那被陈有生攥得死紧的枯手,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像铁钳般反扣住孙儿冰冷汗湿的手腕!
“呃?!”
陈有生浑身剧震,惊愕抬头。
爷爷另一只枯枝般的手,正用尽残存的意志,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探入破旧衣襟最深处的黑暗里摸索!
每一次移动都伴着肺腑破碎的喘息。
找到了!
指尖触到那物的瞬间——滋!
一丝微弱到几乎错觉的青白毫光,在指尖一闪即逝!
冰冷、非尘世的气息瞬间弥漫!
他猛地掏出那物,塞进陈有生因恐惧而痉挛的掌心!
一枚铜钱。
古旧,边缘光滑如镜,却布满从未见过的、扭曲蠕动的奇异符文。
昏黄油灯下,那些符文仿佛活物般,流转过一丝黯淡幽光。
铜钱触手微温——那温热并非来自爷爷,而是它自身!
落在陈有生手上,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尖啸!
它瞬间重若千钧!
仿佛连着村里消失的青壮、无边的绝望、还有…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未知漩涡!
“有生……”爷爷的嘴唇剧烈翕动,每个字都像从碎裂的胸腔里硬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死亡的喑哑。
他浑浊的瞳孔爆发出最后、最亮的光,死死钉进陈有生的眼底,要将这重于泰山的嘱托刻进他的骨髓:“莫…莫求…长…生……”最后那个“生”字,终是未能吐出,化作一声悠长、空洞、仿佛抽干了天地间所有生机的叹息。
光,灭了。
那只紧握着陈有生的枯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与温度,冰冷僵硬如朽木,“咚”一声重重垂落在冰冷的炕沿上。
干瘪的胸膛,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起伏,彻底归于永恒的、死寂的平静。
爷爷走了。
陋室里,死寂吞噬了一切。
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噼啪”声。
陈有生的心脏仿佛被冰封,停止了跳动。
屋外,暴雨变得更加狂暴,噼啪砸在低矮的茅草顶上,如同天地在为这位守护者奏响最后的、凄凉的哀歌。
“莫求长生”——这句如同诅咒又似箴言的遗言;那枚蕴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巨大牺牲与“鬼村”命运的诡异铜钱;爷爷深沉如海的爱与沉重如山的忧虑……一切,都随着他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掌心那枚铜钱,冰冷刺骨,却像地狱烈焰灼烧着陈有生的灵魂!
他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攥紧它!
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灰般的惨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皮肉,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巨大的悲痛如同山洪决堤,灭顶的无力感是万丈深渊,彻底冲垮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
“呃…啊——!!!”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混合着极致痛苦、无边恐惧和巨大无助的嘶吼,猛地撕裂了他的喉咙,如同濒死孤狼的泣血哀嚎!
这声音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在死寂的茅屋中轰然炸开,竟短暂地压过了屋外那滂沱的、如同天地恸哭的暴雨声!
“爷——爷——!!!”
悲鸣在破败的土墙间疯狂冲撞、回荡、扭曲,带着少年失去最后至亲的绝望,也带着对这个吞噬了所有希望、如同巨大坟墓般的村庄的控诉!
最终,这声音也无力地消散在寂静岭无边无际的沉沉夜色和狂暴大雨之中。
冰冷的黑暗里,只剩下那撕心裂肺的悲鸣余音,还在陈有生空荡荡的脑海中尖啸、回荡。
茅屋里,那盏豆大的油灯火苗,在门缝钻入的穿堂冷风中疯狂摇曳、挣扎,火苗缩得极小,颜色变得惨绿幽森,仿佛随时会追随爷爷那最后一缕消散的生命气息,一同彻底熄灭,将这方寸之地拖入永恒的黑暗。
——然而,在陈有生渺小感知无法触及的、超越凡俗理解的维度——一片浩瀚无垠、寂静如同宇宙坟场的幽暗空间。
无数微弱如尘埃的光点悬浮着,如同宇宙的神经元,维系着精密到极致的时间秩序法则。
在这片空间的偏僻角落,一盏布满玄奥深邃“时痕”纹路的青铜古灯静静悬浮。
灯心处,曾长久燃烧着一朵青白色的火焰。
它并不炽烈,却异常坚韧、稳定,如同时空乱流中一座亘古的灯塔,其光芒便是无形的锚,死死钉住、稳定着一片特定的时空区域。
就在陈守拙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刹那——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轻响。
那朵燃烧了不知多少悠悠岁月的青白火焰,毫无征兆,毫无挣扎,彻底熄灭了!
一缕极淡的青烟刚刚升起,就被周围无边无际、贪婪的幽暗瞬间吞噬殆尽。
失去了火焰的青铜灯盏,瞬间变得灰败、冰冷,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死物。
而它所锚定的那片时空区域,在火焰熄灭的同一刹那,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凡人无法察觉的涟漪波动。
这片区域,如同失去了定海神针的扁舟,在无形的时空洪流中,开始了一种缓慢却无法逆转的…偏移与松动。
几乎就在火焰熄灭的同一瞬间!
灯盏旁原本空无一物的幽暗空间,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两道身影毫无征兆地从虚空中“凝结”而出!
其中一人,身披浓墨般的宽大黑袍,兜帽低低压下,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颌。
周身没有强大能量波动,却散发着沉凝如山岳、厚重如大地的恐怖气息,更带着一种跨越无尽岁月的古老沧桑感。
他伸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洞悉万物的从容,指尖并未真正触碰那冰冷的灯盏边缘,却仿佛在感受其上残留的最后一丝余温,以及那随之彻底崩解、陷入死寂的时间法则。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石在古老青铜上缓缓摩擦,不带丝毫情绪,却蕴含着看透万古生灭的极致沧桑:“陈守拙…”声音微顿,如同确认一个早己预见却又至关重要的终结。
“…熄了。”
“他的‘守时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