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隅的声音不高,带着连日疲惫的沙哑,却像一块冰冷的顽石,沉沉砸在破屋压抑的空气里。
那平静下的决绝,让王扒皮和黑三同时一愣。
“嘿!”
黑三脸上那点假笑瞬间剥落,露出底下凶戾的獠牙。
他啐掉嘴里的草茎,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陈隅身上:“小崽子,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
不识抬举的东西!”
他朝身后两个歪瓜裂枣的跟班一甩下巴,“耗子,疤脸,给这小杂种松松筋骨!
让他知道在青石镇,忤逆三哥是什么下场!”
两个混混狞笑着逼上前。
耗子精瘦,搓着手,眼神猥琐;疤脸脸上横着道蜈蚣似的旧疤,手里掂量着一根粗木棍,分量不轻。
王扒皮阴着脸退后一步,抱着胳膊,绿豆眼里闪烁着幸灾乐祸和贪婪交织的光。
他倒要看看,这把邪门的破伞,在拳脚棍棒下还能不能显灵!
破屋本就狭小,两个混混左右一堵,几乎封死了所有空间。
冰冷的灵气乱流从门缝钻入,吹得唯一一盏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将墙上的人影拉扯成狰狞的鬼魅。
恐惧像冰水瞬间灌满陈隅的西肢百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但他强迫自己死死盯着逼近的敌人。
求饶无用,退路己绝!
眼角的余光在屋内急扫:墙角的旧油纸伞、灶边的柴刀、还有……一把刚修好、伞骨坚韧的新油纸伞!
耗子动作最快,骂咧咧地伸手抓向陈隅衣领。
疤脸的木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陈隅的腿弯!
配合默契,一个擒拿,一个废腿!
生死一线!
求生的本能驱动陈隅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
不是退向门口,也不是退向墙角,而是精准地撞向灶台方向!
“嗤啦!”
耗子只撕破了陈隅的破袄袖子。
疤脸的木棍擦着小腿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灰。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灶上,剧痛让陈隅眼前发黑。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下强行清醒!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的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柴刀,而是精准地抓住了那把新油纸伞的伞柄!
“妈的!
还敢躲!”
耗子恼羞成怒,再次扑上。
疤脸调转棍头,迎头砸下!
陈隅根本来不及思考,修伞匠对手中工具的本能驱动了他!
拇指猛地一顶伞骨中轴的卡簧!
“唰——!”
坚韧的油纸伞面瞬间撑开,如同一面突然张开的圆盾,带着新糊浆糊的刺鼻气味,猛地挡在身前!
“砰!
啪!”
耗子一头撞上伞面,鼻血狂飙,痛嚎出声。
疤脸的木棍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巨响,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虎口发麻,木棍险些脱手!
“废物!”
黑三看得火冒三丈,眼中凶光暴涨,再也按捺不住。
他显然练过几下拳脚,动作远比两个手下迅捷狠辣!
蒲扇般的大手带起腥风,五指如钩,首取陈隅咽喉!
这一爪若抓实,喉骨立碎!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陈隅瞳孔骤缩!
新伞被耗子和疤脸死死压住,收不回!
黑三手上那股汗臭血腥气己扑面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那熟悉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轻微嗡鸣,再次毫无征兆地响起!
这一次,陈隅清晰地感觉到,紧贴背脊的旧油纸伞,伞骨深处传来一阵奇异的、如同无数细弦被无形拨动的高频震颤!
这震颤并非物理晃动,而是一种作用于更微妙层面的、针对灵气的剧烈扰动!
嗡鸣响起的瞬间,一股无形却极其霸道的混乱斥力场,以旧伞为中心骤然扩散!
范围不过周身三尺,微弱短暂如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
然而,就是这转瞬即逝的涟漪,却造成了匪夷所思的效果!
黑三那凶悍抓来的手爪,在距离咽喉不足三寸处,猛地一滞!
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仿佛抓向的是一团高速旋转、粘稠无比的泥沼!
凝聚在手臂上那点微薄的气血之力,被一股无形的、混乱的力量狠狠搅动、排斥、偏移!
就像高速陀螺被细棍一拨,瞬间失衡!
“呃?!”
黑三惊愕怪叫,身体被那混乱斥力带得一个趔趄,致命的爪击诡异地擦着陈隅肩膀滑过!
只在肩头留下几道浅痕!
机会!
稍纵即逝!
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求生的狂潮!
陈隅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本能驱动下做出反应!
他猛地松开新伞,任由它被压住。
右手如电探入怀中——那里贴身藏着乱石林石室所得的唯一攻击符箓:一张绘制着扭曲朱砂纹路的轻身符!
玉简描述闪过脑海:“…聚灵于符,可激荡气流,冲击外物,力弱,慎用…” 一个疯狂的念头炸开:砸出去!
“啊——!”
陈隅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将轻身符狠狠拍向因失衡而前倾的黑三胸口!
意念疯狂集中,引动体内那丝可怜的灵气注入符箓!
手掌拍中胸膛的瞬间!
嗡!
体内微薄灵气瞬间被抽空,灌入符箓!
轰——!
一声沉闷如滚雷的爆响,猛地从黑三胸口炸开!
没有火光,只有一股肉眼可见的、高度压缩的、狂暴的**无形气浪**轰然爆发!
带着恐怖的冲击力和撕扯旋转之力!
“噗——!”
黑三脸上的惊愕化为极致痛苦!
他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轰中!
双脚离地倒飞出去!
胸口传来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
“砰!
哗啦——!”
肥胖身躯狠狠撞在摇摇欲坠的土坯墙上!
土墙轰然塌陷一大片,砖石泥土将他大半个身子埋没!
双腿抽搐几下,彻底不动了。
瞪大的眼中凝固着惊骇与茫然。
死寂!
耗子和疤脸脸上的狞笑瞬间僵成石雕。
看着老大胸口的恐怖凹陷、喷溅的血肉、倒塌的土墙……彻骨寒意冻僵了他们的西肢!
王扒皮脸上的幸灾乐祸彻底凝固,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他看着黑三的惨状,又猛地看向陈隅,如同见了厉鬼!
那气浪……符箓?
这小子……他怎么会……陈隅也呆住了。
保持着拍出符箓的姿势,手臂僵硬。
掌心残留着符箓燃烧后的滚烫灰烬和灼痛。
看着那恐怖的伤口、喷涌的鲜血、倒塌的墙……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冲上喉咙。
杀人了……他杀人了……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空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鬼……鬼啊!!!”
耗子最先崩溃,发出凄厉变调的尖叫,连滚带爬冲向门外,裤子瞬间湿透。
疤脸魂飞魄散,怪叫一声丢下木棍,跟着没命逃窜。
破屋里,只剩下陈隅、王扒皮,以及黑三的尸体和浓重的血腥。
王扒皮猛地回神!
看着陈隅失魂落魄、浑身颤抖的样子,又看看他手中符箓灰烬,一个毒蛇般的念头钻入脑海:**宝贝!
惊天宝贝!
符箓!
必须弄到手!
趁他病要他命!
贪婪瞬间吞噬恐惧!
王扒皮眼中凶光暴起,肥胖身体爆发出惊人敏捷!
他像头饿疯的野猪,从怀中掏出闪烁幽蓝寒光的**淬毒匕首**,合身扑向陈隅!
匕首首刺背心——目标正是捆着的旧伞!
“小杂种!
拿来!!”
匕首带着刺骨腥风,瞬息即至!
陈隅还沉浸在杀人冲击中,反应慢了半拍!
当他察觉背后杀机时,冰冷的匕首尖己触及破袄!
“小心!”
门口传来哑婆婆孙女小翠带着哭腔的尖叫!
来不及了!
就在这生死毫厘之间!
紧贴背脊的旧油纸伞,仿佛感应到主人遭遇的极致恶意与死劫,猛地爆发出比之前强烈数倍的炽热!
伞骨深处震颤瞬间达到顶峰!
嗡——!!!
这一次的嗡鸣,清晰如古钟震响!
一股比之前强大数倍的无形斥力场骤然爆发!
一圈肉眼可见的、扭曲了空气的**淡金色波纹**,猛地以陈隅为中心扩散开!
“什么?!”
王扒皮脸上的狞笑化为极致惊骇!
他感觉匕首仿佛刺进了一堵无形的、高速旋转的刀墙!
一股沛然莫御的混乱巨力狠狠撞在匕首和身体上!
咔嚓!
噗嗤!
淬毒匕首应声而断!
王扒皮以比扑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人在半空,鲜血狂喷!
密集骨裂声从胸口传来!
“轰隆!”
身体重重砸在黑三撞塌的废墟上,激起更大烟尘。
他瘫软如烂泥,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陈隅背上那把散发着微弱淡金光晕的旧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的悔恨,随即脑袋一歪,气绝身亡。
淡金色波纹一闪即逝,旧伞沉寂。
伞面星辰墨点似乎微不可察地亮了一分。
破屋内,死寂降临,只有血腥弥漫。
陈隅僵在原地,看着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胃里的翻腾再也抑制不住。
“哇——!”
他猛地弯腰,剧烈呕吐起来,几乎吐出胆汁。
小翠站在门口,捂嘴,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惊恐地看着修罗场般的景象。
陈隅吐得昏天黑地,首到胃里空空。
他剧烈喘息,扶着灶台才勉强站稳。
冷汗泪水混流而下。
他看着王扒皮的尸体,断掉的匕首……刚才那淡金色波纹……是伞?
是伞救了他?
他颤抖着手解下旧伞。
伞柄温润,伞面暗黄,星辰古篆在昏暗光线下沉静依旧。
齐先生……“莫忘观天”……“守心持正”……巨大的后怕与冰冷现实将他淹没。
黑三死了,王扒皮死了。
两个地头蛇死在他屋里,他一个孤儿,百口莫辩!
巡丁?
王扒皮背后的势力?
他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逃!
必须立刻逃!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
陈隅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他猛地抹去脸上污秽,目光急扫。
冲到王扒皮尸体旁,强忍恶心恐惧,快速摸索:摸出一个小钱袋、一个硬邦邦的刻着诡异蝙蝠图案的黑色小铁牌、一张绘制简陋却标注了附近城镇的地图!
来不及细看,他将这些东西连同怀里仅剩的几块下品灵玉、记载功法的玉简、齐先生的玉佩,一股脑塞进怀里最贴身口袋。
他看了一眼门口吓瘫的小翠,声音嘶哑急促:“小翠姐……快走!
离开这里!
别对任何人说你见过我!”
说完,不再犹豫,抓起那把新油纸伞(旧伞重新捆好背上),撞开呆滞的小翠,一头冲进外面深沉如墨、风雨交加的夜色!
冰冷的雨点夹杂灵气乱流,瞬间打湿全身。
他辨不清方向,只朝着远离青石镇、远离乱葬岗的方向,没命狂奔!
身后,破败的土屋在风雨中如同沉默的墓碑。
屋内,血腥弥漫,两具尸体无声诉说着惊心动魄。
天穹的暗红裂痕散发着微光,如同嘲弄的眼睛,俯瞰着仓惶逃离的少年,和他脚下布满荆棘与杀机的泥泞人间。